“……我知道了。”郦清悟往前走几步,眼前雾气消散,又是一幕景象。
宋静慈姐弟俩已经从猪圈里被救出,弟弟躺在chuáng榻上养病。他观察了片刻:“宋静慈很聪明,她明白自己在做梦,有意识地隐藏了自我。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她’。”
不似钱昭仪,也不似何贵妃,梦里都现了身形。宋静慈的识海,虽然能看到不同时候的回忆,却找不到真正的宋静慈。
谢令鸢嘴角一抽一抽的,“她真正的自我意识……藏起来了?”
“没错。我们看不到她的梦境,看不到‘她’,只看得到这顺序凌乱的片段式回忆。因为她将所有回忆,都与梦融合了。我们看到的每个片段,都是‘她’,又都不是。”
那还怎么唤醒啊!
谢令鸢心道,这可麻烦,他们每走一步,眼前就是一幕崭新的画卷。宋静慈的记忆,拆成了千万个影分身。
“我们也迷失了,脱不了身。”郦清悟冲谢令鸢笑了一下,伸手在宋静慈眼前挥了挥,不见对方反应。他的微笑有点莫测,“这是她的,回忆迷宫。”
——“需得找到‘她’,才能离开她的识海。”
回忆迷宫?
谢令鸢的心骤然凉了。郦清悟神色看不出端倪,她的手心倒是不由自主沁汗。
他们竟然被困住了。
这还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外界十二个时辰内,他们没出得来,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
犹如深陷迷潭,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二人便在宋静慈的回忆迷宫里打转,寻找‘她’以摆脱秘境。
迷宫里的一幕幕回忆,都有宋静慈的身影,又都不是她——
宋静慈姐弟俩获救后,弟弟生了场大病,落了病根;宋静慈从此讨厌深色的东西,一点味道都难以忍受,染了洁癖。
宋驰缠绵病榻,父母失望,毕竟儿子是他们的期待和寄托,却落了顽疾。待宋静慈长到十岁时,弟弟早夭,父母更是以泪洗面。
还好女儿活着,成了他们唯一的慰藉。
。
这一年,先帝病逝,萧怀瑾即位,何太后垂帘听政,为广平宋氏翻了案。
时隔三十年,太子巫蛊案终于沉冤得雪——当年,全是韦贵妃和奉国公韦家的陷害。如今韦家倾覆,也算是业力果报吧。
而当年被废为庶人的萧嗣运,召回了长安,封为陈留王。被流放的宋氏一门,死了的追谥,活着的恢复官职。
宋静慈终于不必再颠沛流离,清贫地活着了。
只是宋父早年流放时,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犯咳症,翌年,他便因肺痨咳血而死。宋母改嫁远方,临行前流着泪,对女儿千叮万嘱:“你弟弟去了,娘也没享福的机会了。日后你嫁给别人,留心着点,若生了儿子还能娶个媳妇儿孝敬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只能嫁出去,几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你晚景要过得不好,就是剜了娘的ròu了。”
后来,宋静慈被伯父宋桓收养。兴许是宋氏族人早年蒙难的缘故,失散在各地,所以十分重视血脉亲qíng。
宋静慈带着几箱书,搬到伯父家时,宋桓温和道:“你父亲去的早,我便将你当亲女儿照料。你可以称呼我叔父,父亲,皆随你。日后这便是你的家,待你及笄,我和你婶婶为你谋个良婿嫁了,也好叫你爹娘安心。”
宋静慈的手抓紧了衣袖,摩挲着那衣缘,良久应了声:“谢谢叔父。”
谢令鸢看得一头雾水,宋氏族人待宋静慈十分的好,可谓无微不至。椿萱温qíng、手足之谊……不似钱昭仪被家人背叛,不似何贵妃被家人期以重任。宋静慈的父母待女儿温柔呵护,只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宋静慈是为什么把自己封锁在迷宫里?
第四十六章
“你与九星关系匪浅,可有什么发现?”试探了几次,知道这是遇上了棘手困境,郦清悟转而问道。
谢令鸢还在猜测宋静慈为何自困迷宫,随口便答,“有。”
话出口,她忽然想,不知道“星心相印”在识海里算不算数。
郦清悟还未及询问,便见谢令鸢眼睛一亮,如沐圣光,他怔然看着她上前,抱住了宋静慈!
随后,她像是受了巫蛊一样,抱了九岁的宋静慈、十二岁的宋静慈……她脸上带着希冀、奋不顾身、浑然忘我……抱得真qíng流露,不亦乐乎。
郦清悟:“……?”
然而,每个被她抱住的宋静慈,都毫无反应,回忆迷宫仍在继续,里面的人走自己的剧qíng,还不如刚落地时的两头大黑猪来得有威胁。
郦清悟看着谢令鸢疯狂地抱了一路,最后一脸黯然神伤地噘起了嘴:“她们都不理我,嘤嘤……”
郦清悟:“……”
。
谢令鸢把上百段回忆里的宋静慈都一一抱过,也累了,她撒开手,在地上抱膝而坐。
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半,还剩六个时辰。这个时限内,如果他们走不出去,大概就要和宋静慈一起,全军覆没了。
可至今依然是毫无头绪,看了那么多零散回忆,都没找到宋静慈的影子!
密室逃脱还有提示呢,宋静慈的回忆这么多,根本不知道哪些是有用线索。
她正心急如焚,下一瞬,画卷又变了。
……还真是记忆迷宫啊!
谢令鸢起身走了两步,雾气散开,这次,竟然又穿越到了铺天盖地的北方雪国,只看一眼,都觉得天寒地冻。
她qíng不自禁抱住胳膊,之前在何贵妃和钱昭仪梦里,都没觉得那样冷,想来二人对于冷的记忆,不如宋静慈这般刻骨。
可怕的是这种寒冷是来自识海主人的记忆,所以,哪怕她裹一条棉被也无济于事。她上下牙关打颤地问道:“这里又是哪里?看着不像长安。”
郦清悟四下扫视,眼中渐渐有了熟悉的光泽。“这是……朔方郡的主城,与西魏jiāo界的军事重镇。”
谢令鸢瑟瑟发抖道:“哦,就是发生了那个‘正月之祸’的地方吧?我算不算过目不忘?”
“是,你记xing好。”
很快谢令鸢又看到了宋家人,在冰天雪地里,宋夫人怀里抱着三岁大的男童,宋桓牵着五六岁的宋静慈,他们衣着都朴素而简陋,跟随流放官兵行走。
——迷宫嘛,混乱,无序。从十二三岁豆蔻少女,骤然又回到被流放的儿时岁月。
儿时的记忆容易放大,所以流放地的冬天格外寒冷、猪圈里的猪十分高大。
朔方郡,漆黑高大的城门打开,带着巍峨的气势。城门口,几个官军从马上跃下,朝着宋桓他们走去,神色肃敬。为首的人向宋桓行了一揖:“老友,多年不见,叔梁一直牵挂着。令尊可还好?家父一直惦念着他。”
宋桓与那人对望了很久,忽然有些热泪纵横。
那人便是苏廷楷了。叔梁,正是他的字。他在家中行三。
听他们jiāo谈,苏家与宋家三房从前也有jiāoqíng,可惜宋家流放边关后,与苏家再无jiāo集。如今被流放到朔方郡,苏廷楷恰好是此地镇守将军,便将他们接到自己的府邸,以上宾之礼相待。
北地的风卷起了漫天的雪,雪花纷纷遮蔽了谢令鸢的视线。
。
待茫茫的雪纷飞散去,她看到宋静慈跟着父母,住在了朔方郡的将军府上。
宋静慈自出生起,就随着家人流放,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有热水沐浴,有温软三餐,还有同龄玩伴,她小心翼翼又欢喜。
。
苏廷楷让自己两个儿子,与宋静慈姐弟相识,结jiāo朋友。弟弟□□识四岁,哥哥苏宏识七岁。他长得十分漂亮,浑身透着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气儿,带着宋静慈去玩。
他们在银装裹素中打雪仗,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碎片的雪花。苏宏识像个开屏孔雀,拆了苏廷楷军服腰带上的四菱雕花铜扣,笑吟吟拿给弟妹们玩。
开chūn树上抽了嫩芽,苏宏识学大人,摘了枝简陋的野花,有模有样地给宋静慈戴在头上。长辈们开两个孩子的玩笑,苏宏识被笑得恼羞成怒,“那我准你做我夫人!”童真戏言,两家人更是笑成一片。
朔方城挨着河西四郡近,是商贸重镇,夏秋有苏氏兄弟最爱吃的甘瓜,苏宏识摘了甜的给宋静慈,瓜用冰镇着,甜丝丝的滋味从心底里蔓延起来。
谢令鸢不死心地上前,抱了抱此刻只有五六岁的宋静慈,依然不见星君感应。
她竟然也没有藏身于此?
——怪诞,这段岁月,合该是宋静慈最美好的回忆了,笑容清澈纯粹、眼神流光溢彩,这样的明媚开朗,哪怕是她日后家族重获新生,与父母安定下来,也不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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