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能够从chuáng上爬起来,并且不需要任何人搀扶就可以走出屋子。
这让小怜更觉得忐忑。
只有他自己知道,唐悦昨天夜里喝了多少酒。
唐悦本人却对此守口如瓶,连一个字都没有对苏梦枕提过。
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唐漠。
唐漠也已经醒了,看见唐悦进门,别过脸不理她。
唐悦却像是看不见他的冷脸,一如往常般叫道:“大哥。”
唐漠还是没有说话。
唐悦不出声,在他身边坐下来。
“谁让你替我报仇的,嫌自己命太长吗?”唐漠的侧脸看来就像是冻结的冰雕,毫无感qíng。
但当他转过头来,却看见他的妹妹在笑。
唐悦竟然在笑。
她笑得很慢,很轻,像是一朵美丽的花,慢慢地在唐漠眼前绽放。
于是他的愤怒,就这么轻易地平息了。
“你还笑的出来?”唐漠靠坐在chuáng边,声音已没有刚才那么生气。
“大哥,谢谢你。”唐悦很认真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放弃过我这么笨的妹妹,真的谢谢你。”
唐漠觉得她很古怪,明明在笑,眼睛深处却仿佛有泪光在闪动。
这种古怪的qíng形竟然让他觉得不知所措,对于唐漠这样一个不善于表达感qíng的人来说,他的关心,仅限于严厉的斥责和反复的鞭策。
他对唐悦,甚至连笑脸都很少有,更不要提温言软语。
他明知道唐悦从来没有过生辰,没有节日,没有朋友,却从不曾真正关心过。因为他自己不在意这些,就以为对方也应当如他一般不在意。
甚至忘记,当年唐悦不过只有十二岁而已。
只是个渴望别人关心的孩子。
他只会按照自己希望的来塑造她,多年以后再看唐悦,她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作为哥哥,他没有问过她一句冷不冷,饿不饿,或者是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她却肯为了他去拼命。
唐漠只觉得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能硬邦邦地问一句:“你——伤口还疼不疼?”
唐悦的右肩被水袖dòng穿,心口中了一掌,本来他还在担心,可现在看她能够走出房间,想必已不那么严重了吧,唐漠心想。
唐悦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脸俯下,贴在唐漠的手背上,温声道:“大哥,你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很幸福。”
从唐漠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
唐漠觉得有点脸热,心里很不好意思,毕竟唐悦从来没有对他这么亲近过,一时很不习惯。
于是,他竟然做了一个差点让自己悔恨终身的举动。
他硬生生抽回了手,冷淡地道:“没话说的话,就回去吧。”
说完了就后悔,他本来只是想说,你的伤还没有好,有什么话可以以后再说,先回去休息云云,可是话说出口,竟然变成那么冷淡的一句话。
任何人付出关心,却得到这样的回报,都会不高兴。
唐悦过了很久才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的神qíng,还是如往常那么平静,“好,那我走了,大哥你保重。”
此刻唐漠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在意。
唐悦出门的时候,正看见唐悯和商容走过来。
应该是在比试的间歇,抽空赶过来看唐漠。
唐悯见到唐悦,一贯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道:“怎么现在就跑出来?你身上全好了吗?”
唐悦静静地道,“爹,我全好了,谢谢你。”
接着,她便对面上很不自然的商容笑了笑,一如往常般打了个招呼,“商大哥。”
没等商容反应过来,她便与他们擦肩而过。
商容只感觉那道红色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心里顿生一种怅然若失。
他在心里想了很久很久,简直疑心今天见到的这个唐悦,与昨天晚上的那一个,是否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昨天还对他那样喜欢,今天却已经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一般,这么轻松地打招呼。
他不自觉地抿了下自己的嘴唇,有一种冲动想要追回去,向她问个清楚,昨天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为什么又这样。
可是理智却提醒他,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去,唐悦还回头遥遥看着,一直看着。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为止,她才闭上眼睛,仿佛是看得太累了,需要休息一般。
然后她才接着往前走,却不是走向自己的居所,而是向赤霞山的深处走去。
从昨夜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伤口已经裂开。
为了不让商容发觉,才装作睡着。
喝醉酒的人,有时候却比清醒的时候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悦知道自己不过是借着喝醉酒的借口,成全曾经有过的一个妄想而已。
苏梦枕说过,她在半年之内都绝不可以碰酒。
当时她还想,自己从来不喝酒的,这种戒酒令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可是当小怜带着酒来,唐悦却改变了主意。
只因她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对娘来说是个耻rǔ,对大哥来说是个累赘,而对商大哥……他一定觉得很困扰吧。
他心地那么好,才不忍心拒绝她,甚至还不曾将冷淡表现出来,一如既往温柔地对待她。
可是眼中那份尴尬,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
原来她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让别人烦恼的根源。
她不是故意找死,只是真的觉得,有点累了。
然而直到她察觉伤口在流血的时候,却还是害怕,所以才拼命抓住商容的衣服。
她喜欢的那个人,实在是个好人,所以她不希望自己再给他带来困扰。
从早上到现在,就一直觉得自己心口的疼痛在加剧,每吸一口气,伤口都在疼。
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死在chuáng上,死在封闭的屋子里。
更害怕死了以后要被别人指指点点,这样,又会给唐家带来很多的流言蜚语。
希望他们会以为她是不告而别,而不是认为她死了。
只有这样,才能减少麻烦。
唐悦笑了笑,勉qiáng自己往前走。
树林里很安静,连风声都很温柔,跟外面简直是两个天地,试剑大会已进行了一大半,唐悦知道,很多人死了,还有很多人受了伤,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摩拳擦掌,准备扬名立万,或者报仇雪恨。
她只觉得自己走了很远,可是回头看看,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
可她已累得走不动了,所以她坐下来,靠着一棵种在小道边的树。
风chuī过耳侧,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唐悦闭上眼睛,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从前。
那些她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从前。
从记事开始,她就知道娘不喜欢她。爹虽然真心爱护,但他毕竟是个粗心的男人,无法面面俱到。别人家日子再穷,女儿总是有娘打理的清清楚楚,gāngān净净,她却总是像从泥巴汤里滚出来的一般,身上又脏又臭。
然后爹死了,她跟着娘来到唐家。
最初总是被唐家堡里的大孩子揍得鼻青脸肿,却还是咬牙忍耐,因为她总觉得一切都会变好的,终有一天她不会挨打,会过好日子。
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她才能够活着。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免要欺骗别人,但唐悦却正好相反,她永远在欺骗自己。
但直到如今,她也没有真正恨过温雅如。
唐漠骂她蠢,骂她傻,只是,爹曾经对她说过,就算娘有千万条不好,她毕竟生下了她。
只这一条,便是恩qíng。
至少她来到这个世上,也曾体会过人间的温qíng,有过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有过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反而像是一个木偶,被娘的一举一动所左右着。继父和大哥虽然待她好,却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喜欢商大哥,正是因为他是世上第二个问过她的喜怒哀乐的人。
第一个,是她那个死去的爹爹。
高兴还是难过,喜欢还是讨厌,坚持还是害怕,哪怕是问一句,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大哥只会说,不许你哭。
而商大哥却会说,你为什么哭。
仅仅是这样而已,唐悦掩起面孔,不愿让阳光照进她的眼睛深处。
她不是不想活下去,而是怕自己如苏梦枕所说,会变得很可怕。
那一天的事qíng,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
在试剑大会上,她没有想过要慕容梅见死,因为当时她根本没有考虑过真正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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