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答案谁也不知道,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八月初四那天晚上亲眼目睹那场变故。那个晚上,唐家堡上下三百四十七人,一夜之间全部失去了xing命。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得gāngān净净,除了烧焦的尸骸,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
江湖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流言蜚语。很多话,说得多了,仿佛就成了事实,成了板上钉钉的结论。
“肯定不会有错!”“他一定是死了。”“连唐堡主和唐家那么多的高手都死了,更何况是唐漠?”“这也不一定吧。”“拜月教怎么会留下一条活口,你没听说吗?”“什么?”“唐堡主一家人的头都被割下了。”“吓,这么残忍?”“哼,残忍?拜月教在这两个月吞并了多少门派,杀了多少人?什么叫残忍?成王败寇!”“拜月教这野心也太大了!”“嘘,你不要命了,敢这么大声!”“正道门派都不管吗?”“连少林武当,十六大门派,四大世家都要避其锋芒,你说谁敢管?”“我听说唐悯就是被他们推出来做什么盟主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讨月盟。”“是,就是讨月盟,十六大门派联合四大世家,原本要推举唐悯出来做盟主,这回可吃不了兜着走了。”“别提十六大门派了,自从唐家堡没了,他们当中不少都已倒向拜月教,你们说的都是旧闻了!”“这怎么可能?”“你懂什么,拜月教现在风头正盛,连朝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才不管这些,江湖越乱才越好。”
“唉,要说唐悯实在是太可惜了,去年我还见过,真可以说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听说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单枪匹马,大败江西十虎,连挑长江二十八水寨,呵,那是何等的风光!”“他三十岁就名满天下,娶了当年江北名门林家的小女儿做夫人,还一手创建了唐家堡。真想不到,竟然会被拜月教在一夜之间给灭了。”“谁说不是呢,可见人生无常啊!”
这种窃窃私语,在茶寮酒肆,在弄堂小巷,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听到。
人们仿佛对唐家堡的覆灭感到前所未有的兴趣,总在不厌其烦地研究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与此有关的人。
他们把温雅如当年的旧事翻了出来,津津有味地讨论着这个美丽女人的下场。未婚生女,与人私奔,从江湖里赫赫有名的美人变成籍籍无名的马夫的妻子,马夫尸骨未寒她却又爬上了唐悯的chuáng。这样的女人,不知道背后有多少的风流韵事可以谈论,不知道有多少的辛秘可供人取乐。
甚至有人提到了唐悦。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唐悦的容貌,述说着她在试剑大会上的表现,以及后来人间蒸发一般的消失。说的最厉害的,是她竟然恃才傲物,不自量力,敢拒绝好几位世家公子的求婚。
“嘿嘿,你们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她的婚事都是唐漠拒绝的,兄妹俩还亲近得过分,你们想想,这少男少女,gān柴烈火……”
“不会吧——是真的吗?”
“这有什么,妹妹爬上哥哥的chuáng,不是亲上加亲吗?哈哈哈!”
“一个从làngdàng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杂种,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怪她自己不自量力,也不想想凭她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到清白人家去当夫人,人家不过是看唐悯的份上罢了。”
“你们还别说,试剑大会上我也见过唐悦,长得的确很勾人,难怪……”
“可不是,唐漠本来都要娶欧阳山庄的大小姐了,谁知唐悦半途冒出来,破坏人家好好一桩婚事!说不定就是这个扫把星给唐家带来了灾祸!”
这些风声到底是谁放出来的?又为什么会传得这样难听?唐悦并不知道,她只觉得可笑,觉得这些人可笑。他们曾经都是在唐家堡的庇护下生活,被别人欺负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去唐家堡求助,可如今唐家堡倒下了,唐悯死了,这些人居然迅速换上一副毫不相gān的嘴脸,说着这样带有侮rǔxing的话。
需要你的时候,像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当你没有利用价值,就一脚踢开。
这样的人,真的太多。唐悦垂下眼睛,将眼前桌子上冷透了的一杯茶喝了下去。
炎炎的夏日,她竟也觉得冰凉刺骨。
她的手不自觉摸到了腰间,几乎已经碰到了倾城,但手却渐渐发抖。走出茶楼,走进一条小巷中,她才突然转过脸,弯下腰,猛烈地呕吐。
胃里翻搅得很厉害,仿佛那杯冷茶将她忍耐了一天的恶心都引了出来。看见那无数烧焦的尸体,想到这些人活着时候的模样,她觉得很恐惧。尤其是当她看到躲在水缸之中却还是难逃厄运的银心之后,更觉得难以忍受。
拜月教固然可怕,但这些人难道不可怕?拜月教用冰凉的刀锋杀人,他们却做得更容易,他们的武器,是薄薄的两片嘴唇。
人言可畏。
唐悦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qíng,她莫名替唐家堡死去的人感到伤痛,他们活着的时候,为所谓的正义奔走,为一方的安宁努力,他们竟觉得自己就是英雄了,可谁需要他们呢?
谁也不需要。
英雄是被人捧出来的,失去多少英雄那些人都不会害怕,因为总会有人出来替他们挡着危险。
比如刚才那些人,比如十六大门派,比如四大世家……唐悦攥紧了拳头,将脸颊贴在冰冷的石砖上。
“唐姑娘,你还好吗?”身侧突然传来人声,唐悦抬起头,看见赫连明玉略带担忧的脸。
“你一直跟踪我?”唐悦缓缓道。
“唐姑娘,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个时候一个人到处乱走,拜月教的人也许还在到处找你。”
赫连明玉目中露出一丝伤感之色,继续道:“即便你不愿让我陪着你,至少也该同意让我留些人照顾你。”
“那些人是你带来的,也请你带回去。”唐悦冷冷地道。
赫连明玉一顿,印象中唐悦虽然冷淡,却从未如此冷漠地对他说过话。他毕竟出身高贵,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为了一个女人低声下气却要承受对方的冷言冷语,不免急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王爷,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也该走了。”唐悦看着自己握刀的手,沉声道。
看到她目中的黯然之色,赫连明玉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脱口道:“你——是怕连累我?”
“你不要自作多qíng,我从未喜欢过你,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唐悦冷声道。
赫连明玉却因此更加确认了刚才的念头,他绝不相信唐悦是这样薄qíng寡义的人,会对一个曾经帮助过她的人这样冷酷。他一字字道:“不,我绝不走。”
唐悦目光决然,刚才那丝黯淡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她道:“我不想看见你。”
赫连明玉却连动也不动,道:“我若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说出来,我都可以为你改。但你要赶我走,除非杀了我。”
唐悦盯着他,忽然冷笑,道:“好,那我就杀了你。”
一柄异常美丽的刀终于出现在她白皙的手上。
刀锋薄如蝉翼,刀柄绯红,在空气中划过时,dàng漾出一片红光。
刀身较普通刀更小,更奇,更优美。
世上唯有倾城,方能发出这样的异彩。
倾城在挥动的瞬间,刀锋带来凌厉的杀气,唐悦冷冷道:“你还是赖着不走?”
赫连明玉不相信她真的会对自己动手,只是道:“只要你真能下得了手,我也一样死而无怨。”
瞧着他笃定的神qíng,唐悦道:“我为什么下不了手?”
赫连明玉道:“你虽不爱我,却绝不会杀我。”
唐悦淡淡道:“我讨厌你像一条狗一样跟着我。”
赫连明玉虽明知她是故意刺激自己,但他高傲的自尊心还是受不了,他已竭力忍耐,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受伤的qíng绪。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痴迷地凝视着唐悦的脸。
唐悦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一步步走过来,仿佛真要将倾城送进他的胸膛。
但赫连明玉却已瞧出,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甚至连倾城的刀尖都在微微颤抖着。
突然间,她腾身跃起,一道耀目的红光划过天际。
赫连明玉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生命jiāo托给老天来决定。
然而这一刀的目标却不是赫连明玉,唐悦在挥出倾城的瞬间,与另一把长剑错身而过。
“叮”的一声,刀剑相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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