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玩意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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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师母低声说:“……谁都看得出那孩子爱上了你。”

    我黯然低下头。

    国香没有回答。

    “你打算怎么办?”

    仍然没有听到国香的声音。

    “他们年经人疯起来很难应付的。”

    国香终于说:“我知道。”

    “你会小心?”

    我竖起耳朵。

    “母亲,我也曾分析过这件事,它令我十分困惑。”

    师母问:“有没有享受的感觉?”

    国香说:“我不知道。”

    真可怜,完全不懂得表达心意。

    小施峻走过来大声说:“请给我一客冰淇淋。”

    她们吃得非常原始,香糙冰淇淋加罐头杂果,已经津津有味,像是了不起的享受。

    科学家有时令人佩服,完全不拘小节,化繁为简。

    我同林自亮就疙瘩得多,冰淇淋自己摇,买了新鲜覆盆子回来榨汁淋上同吃……时间都用在这种事上,绝不亏待自身。

    像国香,白活一场,当初不知是怎么结的婚,她于家庭有贡献,学术上有成就,但她自己得到什么?

    话柄打断了,师母探出头来招呼施峻。

    我与国香坐下。

    我问她:“可会跳舞?”

    不出所料,她摇摇头。

    我惋惜地说:“你生活中没有娱乐,只有工作工作工作。”

    “喜欢做有得做,便是娱乐。”

    “那么你只得一种娱乐。”

    她用手撑着头,露出罕见的慵懒,“跳舞这种事何用讨论,学起来也容易,毋需天才吧。”

    我气,“什么都不屑,同你讲,盛国香,生活中越是无聊的事越见qíng趣,不一定要替你带来荣誉奖状。”

    国香不服气,“我是两女之母,当然知道你说什么,你太低估我。”

    这倒是真的,生孩子是最徒劳无益但乐趣无穷之事。

    “好了好了,算你天良未泯,”我趁势探过身子,“要不要学跳舞?”

    她凝视我,微笑,“真不知为何喜欢你,我完全不了解你这种人。”

    我安慰她,“别担心,我的感觉与你百分之百相似。”

    两人大惑不解地对坐。

    奇怪,青chūn期以为异xing相吸必须志同道合,不知要讲究多少条件,成年后有了经验,却原来事qíng要发生便发生,一点因由也无。

    “我们下去到底会怎么样?”

    “问亦舒。”

    “她大概也不会晓得,她也不过是写一天算一天。”

    “来,”我说,“散步你总会吧,这是真不需要天才的。”

    她同意。

    我们走向山上。

    “许多人说施同我是模范夫妇。”

    “我同意。”

    “我们互相尊重,各有各的事业,多年相安无事。”

    “我知道。”

    “孩子们又可爱。”

    “是,她们诚然是安琪儿。”

    “所以,无端出去跳舞实在说不过去。”她转过身子。

    我双手放在口袋里,默默看着她背影。

    已经知道要身不由己了,她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施君与我是同学,我们来往四年才结的婚。”

    是以她认为感qíng需要长时间培养,不可能刹那间发生。

    感qíng上她走传统道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我十分内疚,扮演这个角色并不讨好,得不偿失。

    “可是,每次看到你,”国香坦率纯真地说,“总有份前所未有的欢愉,难以理解,但实qíng如此。”

    我轻轻说:“不要再分析了,求求你。”

    远处一大片雨云急速地飘过来。

    她说:“回去吧。”

    但是云走得比我们快,一下子乌云盖顶,大雨似豆般撒落。

    不消一刻两人便成为落汤jī。

    她果然属大自然,并不介意这场意外。

    我拉起她的手,狂奔下山。

    天上一道闪电追来,我与她知道要避一避,连忙挤到人家屋檐下,说时迟那时快,雷声隆隆,一下跟着一下。

    我笑说:“看,老大爷来惩罚我们了。”

    她转过头来,双目如湖水般碧清。

    我实在不想再控制,紧紧拥住她,她没有挣扎,大家都是成年人,很明白自身的处境。

    我有一股说不出的凄凉,这样的爱必然是沧桑的,再滑稽言笑也知道要吃足苦头。

    这时一对老夫妻也急急过来避雨,看见我俩,那老太太顿时瞪大眼睛,啧啧连声,颇具挑衅xing。

    老先生则连连摇头,喃喃地像是在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我与国香哪有心qíng去应付这样的人与事,沉默地看向灰色的天空,默不作声。

    这是我俩感qíng生活的转折点。

    自此之后,豪慡的她相信潇洒不再,而我,当然也不能再嬉皮笑脸地游戏人间。

    我变得很沉默很沉默,连自己都不相信有这样的转变。屋子里只余装修的声音,以及老哥的独白。

    我在谴责自己。

    如此卑鄙小人诚少见,为着满足一己之私yù,不惜破坏幸福家庭。

    海伦回来了。

    与林自亮一见面就吵起来。

    林自亮接着对牢我诉苦,苦得死脱,苦如huáng连。

    我懒洋洋说:“既然如此,甩掉她。”

    他立即噤声。

    我暗暗好笑。

    既然不能没有她,再苦也是种享受,吵什么。

    傍晚电话响,找我。

    对方一阵轻笑。

    “国香?”

    “不,我是苏苏。”又笑。

    我不认识这样的女郎,未语先笑,甜得似罐头桃子里的糖浆。

    “对不起,我们见过吗?”

    “当然见过。”她不悦了,我像是可以看见她嘟起嘴的样子,而且那种肿而xing感的嘴唇上,一定搽银粉红的唇膏。

    “在什么地方?”

    她反而笑,像是听了一个笑话,自信得不信有人会忘记她。

    “我是苏倩丽。”

    我抓到记忆,“可是……”怎么会找到我的电话?

    “今夜有时间?”她单刀直入。

    叫我如何回答。我怔住。

    初中刚对异xing发生兴趣,约会她们是最痛苦经验:小姐们都爱摆架子,爱理不理,今天没空,明天也没空,下星期下个月全部都有约会,甚至年底圣诞假期也已订满。当时抱怨,做女孩子最好,光坐在家等人来约便可,巴不得去转xing。

    但现在苏倩丽小姐主动打电话来约,我却不知如何作出反应。

    “喂,喂。”

    “是。”

    “今夜如何?”

    林自明,不是老叹寂寞,不是独欠东风,看,机会来了,还不把握?

    “今夜七点我来接你。”

    奇怪,每个女子都愿意来接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去跳热舞。”

    多讽刺。

    林自明,你终于获得跳舞的机会,答应吧说好吧。

    “今晚见。”苏苏又笑。

    “你怎么知道我答应。”

    “没说不就等于说答应。”

    我啼笑皆非,一百年前,大姑娘含羞答答低下头不表示什么,也就是等于默认婚事。一百年后,女xing抬头,昂藏七尺男子汉大丈夫竟也遭同样待遇。

    “稍后见。”苏苏已经放下电话。

    有什么不对呢,看到合眼缘的异xing,打听伊之地址电话,慡慡快快提出约会,完全是正路。

    但为何我觉得突兀,一定是个xing追不上cháo流。

    心底暗暗希望可以找到另一条感qíng路,谁愿意做杀千刀的第三者。

    又有电话。

    “苏苏?”

    “哈哈哈哈,谁的名字那么风骚?”

    且莫管这位是谁,已经先想起盛国香的好处来,她从来不会这么残忍地取笑我。

    “我是林自明,你是谁。”

    “不要恼怒,我是海伦。”

    “海伦,大哥在店里。”

    “我知道,我要找的是你。”

    “怎么,叫我做鲁仲连?”

    她根本不知这些典故,自然也不认识鲁老大。

    “我想你帮个忙,说服林自亮,让我下星期再出去开会。”

    “他并缚不住你。”

    “我知道,但我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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