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伙计都训练有素,有人先给每位客人递上茶,有人同时迅速将桌子收拾gān净,然后把凉菜流水般送上来,再把酒温好,给大家一一斟上。
刘师知在文学上颇有造诣,端着茶碗抿了一口,看向顾欢,笑道:“顾公子……顾三公子刚才的词实在绝妙,既有英雄的慷慨豪迈,又有隐士的淡泊宁静,既悲壮又苍凉,又正切合当下的qíng境,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是啊。”到仲举立即附和。“顾三公子年纪轻轻,便如此才华横溢,实在了不起。”
“两位大人过奖了,在下实是愧不敢当。”顾欢连连摆手。“顾某只是一时兴起,胡乱唱出,算不得什么。”
她可以压低了声音,举止之间又不带半分脂粉气,相貌也没有她那两个哥哥美,那些人没有半分怀疑她是女子,都当她是个清秀的少年,纷纷对她的才华大加赞扬。
韩子高一直保持着微笑,听着他们礼貌得投桃报李,夸赞与谦逊。这些不速之客都属于保皇派,对陈琐的专横跋扈相当不满,一心想保住陈茜这一脉的正统江山,对此他心知肚明。此时来找他,多半与下午陈琐到访韩府有关,虽然心里有数,他却不去主动提起,只沉静地坐在那儿,悠闲的品茗,听着他们从诗词歌赋一直延伸开去,说到琴棋书画。
顾欢心疼韩子高,知他心qíng不畅,便不愿让他应酬这些官吏,能替他担起一点算一点,虽然累得半死,却也勉力支撑,把前世今生学到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穷经据典,旁征博引,倒也与刘师知这个当世大儒不分轩轾。
高长恭自是明白她的心意,奈何自己对诗书礼乐均涉猎甚少,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帮她斟茶倒水,以示支持。
顾欢本就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对许多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绝不人云亦云,说到兴头上,更是神采飞扬。在座诸人中她最年轻,青chūn的活力犹如火花四溅,让每个人都不得不受到感染。
韩子高看着她,神qíng中满是喜爱与欣赏。
看在那些大臣眼里,大概便是韩子高另有新欢了。
等到他们的谈诗论文偃旗息鼓,已是酒过数巡,月上中天。
韩子高亲手盛了碗酸菜老鸭汤,放到顾欢面前柔声道:“累了吧?喝点汤。”
“哦。”顾欢开心地点头,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
除了高长恭,其他人全都一副什么内qíng都明白的模样,看上去有些诡异。
刘师知兴奋地喝了口酒,对韩子高说:“顾公子如此有才,应当入朝为官,大展鸿图。”
“是啊。”到仲举立刻点头。“皇上求贤若渴,顾三公子又是韩大人的结义兄弟,入仕是顺理成章的事。”
韩子高一怔,随即了然。自魏晋以来,朝廷任用官吏,大都不看才学,只重风貌,“求贤若渴”云云,实在是笑话,不过,顾欢虽然年纪尚小,风采相貌都是上上之选,确实有入朝为官的良好素质,到仲举这话自是为了拉拢韩子高,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想着,韩子高笑道:“我这两个兄弟生xing闲散,无心为官,只喜游山玩水。他们过几日便要离开建康,回家去了。”
“是啊。”顾欢连连点头。“家父不放心,派人带信来,催我们兄弟回去。”
“哦,这样啊。”刘师知叹息。“可惜了。”
韩子高淡淡地说:“人各有志,就不必qiáng求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大有弦外之音,刘师知鱼到仲举对视了一眼,立即达成共识,仍要不遗余力地说服他,站到他们这一边来。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坚定的神qíng,同时看了看顾欢和高长恭,又有些犹豫,似乎碍于有外人在,下面的话不便出口。
顾欢与高长恭审时度势,便yù托辞离去。刚要开口,韩子高先说话了:“各位大人找我,是有事要与我商量吧?我这两位兄弟都不是外人,我与他们金兰结义,生死与共,没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如果各位大人觉得此时不方便,亦可改日再谈。”
这些人里大部分是在朝中任职的,但华皎等寥寥几人却是外官,只因为赶来送先帝陈茜过山陵,这才会呆在建康,过几日便要离去,却不知临行前还有没有机会与韩子高晤面,再加上陈琐已经去过韩府,qíng势便显得尤为紧迫,不能再拖。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便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与韩子高好好谈谈。
华皎起身出去,吩咐自己的从人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个房间,然后才进来,将房门关上,回来坐下,示意他们可以说了。
刘师知没有吭声,到仲举看着韩子高,沉声道:“韩大人,自先帝驾崩,安成王受遗诏委托顾命,气焰嚣张,专横跋扈,前日竟率三百亲兵进驻尚书省,意图独揽朝纲,进而篡夺帝位。刘大人与卑职同为顾命,不敢有负先帝所托,遂与众位大人商议,应从速督促安成王安守本分,忠于王事,勿痴心妄想。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韩大人鼎力相助,以保先帝创下的基业,不使付之东流。”
他的话一说完,屋里鸦雀无声,人人都看着韩子高。
顾欢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
有些事qíng……难道是注定的吗?
第36章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将清辉洒向这个繁华的都城。
建康河并未安静下来,奢靡的气息慢慢升腾,弥漫的空气中。街上行人如cháo,淮河画坊如织,长江上渔火点点,茶坊酒肆笑声阵阵。
只有这狮子楼的雅间里一片寂静。
那些陈朝的大臣们都看着韩子高,等他答复。顾欢和高长恭对视一眼,都没吭声。他们两人在这里的身份不过是布衣糙民,对这种事qíng根本没资格说话,能让他们在旁边听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搞不好已经有人在心里琢磨,准备事后杀人灭口了。
韩子高沉默了很久,似乎在仔细掂量。那些朝廷重臣都不敢催他,等了一阵,便有意闲聊起来。
刘师知看着顾欢,笑着问:“顾三公子是哪里人啊。”
高长恭立刻道:“我们是兰陵人。”
顾欢心里一惊,表面却很沉得住气,跟着点了点头,一脸的诚恳。
高长恭心里暗笑。他们两人这是第一次出来游玩,也是第一次联手骗人,玩了几个月,编了好多次瞎话,现在早就配合默契了。
“哦。”刘师知的脸上虽然仍带着微笑,声音里却有了一丝异样。“跟萧将军是同乡啊。”
他说的兰陵并不是高长恭的封地,而是常州附近的兰陵郡,人们通常称之为南兰陵,以便与齐国的兰陵郡区别开来。
“萧将军?”顾欢茫然,看了一眼韩子高。
高长恭心里却明白,但默默不语,也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
见他们不似作伪,那几个大臣的神qíng都放松下来。华皎笑着解释:“是萧摩诃将军,本朝有名的猛将。”
“哦。”顾欢恍然大悟。
萧摩诃是陈国第一猛将,骁勇善战,现在却是陈琐的亲信。
真要说起来,他其实与高长恭也算得上是同乡。兰陵萧氏是有名的世家望族,虽然比不上荣阳郑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这四姓最高门,却与赵郡李氏、陇西李氏、博陵崔氏、渤海高氏的门第相当,身份很贵重。西晋末年,北方士族为避战乱大举南迁,山东兰陵萧氏也南下渡江,徒居至常州附近的兰陵郡。如今,王、谢、袁、萧四姓并列为南朝四大高门,族人满布朝野,势力qiáng大,其中便有不少是陈琐一党,深为保皇派所忌。
他们既然是兰陵人,却不知同乡中最为有名的萧摩诃,很易启人疑窦。高长恭立刻说:“敝兄弟乃山野之人,只喜纵qíng山水,吟诗作赋,一向不关心朝中之事,兰陵萧氏又是豪门望族,在下等不敢高攀,因此不太清楚。”
顾欢听他说喜欢吟诗作赋,肚里笑得打跌,表面却一本正经,连连点头。
韩子高一边思索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忽然看到顾欢眼中有种拼命忍耐却仍然流泄出的笑意,顿时明白了,脸上不由自主地也有了一丝愉悦。
刘师知一听,顿时大为高兴:“原来顾二公子也喜欢诗词歌赋,实是不胜之喜,可否将大作示下,老夫洗耳恭听。”
高长恭一怔,心里暗自叫苦,急中生智,谦虚着说:“各位达人才高八斗,在下实在惭愧,献丑不如藏拙……”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看了一眼顾欢。
那些大臣纷出言夸赞,纷用词冠冕堂皇,却都流露出好奇之色,定要高长恭吟诗一首才肯罢休。
看到高长恭隐带求援的眼神,顾欢有些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够作弊?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便提醒道:“二哥,上次我们在江边赏月,你不是作了一首旅夜书怀吗?不妨拿出来,向刘大人请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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