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顾欢点头,却有些纳闷,“你说,他昨晚跟着我gān什么?说迷了路,让我带他回客栈,看上去也不像是事先有所图谋,倒似临时起意,真是奇哉怪也。”
“有什么奇怪的?”韩子高微笑,“像你这么可爱的人,谁见了都想过来结jiāo。”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顾欢忍俊不禁,“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谁会注意?”
“不然,大大不然。”韩子高摇头,“chūn花秋月,各擅胜场。你觉得人人都在看我,可今天那个祢罗突的眼里就只有你。若是不信,你回去问你义父。”
顾欢自然相信他的话,闻言不由得摸摸自己的头,疑惑地说:“好奇怪,我有什么值得他看重的?”
韩子高看她满脸的孩子气,忍不住笑道:“你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明明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却总觉得自己平平无奇。”
“有吗?”顾欢连连摆手,“大哥,你和长恭都当得起这一赞誉,我却是很普通的人。”
“不,外表不重要。”韩子高温和地看向她,“你不是也一向这么认为吗?”
“是啊。”顾欢点头,有些感慨,“其实,长恭自幼并不被长辈所喜,很受轻视。大齐历代皇帝皆推行鲜卑化,喜后代子侄孔武有力,对貌似孱弱之人相当蔑视。显祖皇帝特别喜欢长恭的五弟,幼年时便将他带在宫中,亲手养大,十分宠爱。孝昭帝则喜爱长恭的大哥,自幼便接他进宫,与先皇一同长大,qíng同手足。只有长恭,因生得过于柔美,一直被人瞧不起。他苦练武艺,勤习兵法,直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才逐渐被人看重,有了今天的成就。所以,相貌确实不重要,有人喜欢,便有人讨厌,并不是人人都会以貌取人的。”
“正是如此。”韩子高微笑,“欢儿,在长恭眼里,在大哥眼里,你都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无人能比。”
“我知道。”顾欢开心地说,“大哥,你和长恭对我最好了,还有义父和爹爹也很宠我,这跟相貌没有一点关系。”
韩子高欣慰地说:“只要你高兴,我和二弟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么说说笑笑的,顾欢便把宇文邕之事放到一边,暂且不去伤脑筋,与韩子高一同回到太师府。
名医吴谦已经给段韶把完脉,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谈论医道、茶道、养生之道,气氛颇为融洽。顾欢和韩子高进来后,很客气地对吴谦抱拳为礼,然后便问起他给段韶诊脉的qíng形。
吴谦已年过半百,须发花白,脸上却一丝皱纹也没有。他面色红润,神清气慡,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仙风道骨,说话也不疾不徐,温和如chūn风拂面,“太师的身子表面看上去并无大碍,实则已大为不妥。老夫刚才向太师询问过,太师少年从军,直至今日,数十年来披肝沥胆,文襄武治,实是呕心沥血,却一直没有注意调理,以致生命本源渐渐枯竭,犹如涸泽而渔。若放任自流,很快便会酿成大患,直至油尽灯枯,无可挽回。”
顾欢本有些料到是这样的qíng形,却仍然吃了一惊。韩子高也十分讶异,看了看吴谦,再看看段韶,qiáng忍着没有吭声。
吴谦捻着花白的三绺长髯,悠然道:“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君王众庶,尽yù全形。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因此,上工治未病,防重于治。太师今日召老夫前来问脉,当是领会了这番道理,令人佩服。现下太师的qíng形并不严重,病况只是初见端倪,若及时调节饮食,佐以药物,再辅以针灸推拿,假以时日,便可痊愈。”
“那太好了。”顾欢长出一口气,“还请先生施以妙手,为我义父诊治。”说着,她诚恳地躬身,长揖到地。
“顾将军无须多礼,这是老夫分所当为,义不容辞。”吴谦对她抱拳还礼,“太师乃我大齐栋梁,数十年保境安民,造福天下苍生,是百姓的再生父母。老夫能为太师尽绵薄之力,实乃三生有幸。但有所命,老夫无不听从。”
顾欢喜出望外,正要道谢,段韶在一旁笑道:“先生过誉了。我做这些事,也是分所当为,义不容辞,算不得什么。这些日子以来,我确实很容易疲倦,常常jīng神不济,本来以为是自己老了,也没在意,若不是欢儿坚持要请先生来替我诊脉,还不知有如此严重。”
吴谦看向顾欢,赞许地说:“顾将军年纪虽小,却心细如发,所言所行竟是暗合医道至理,令人钦佩。”
顾欢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嗫嚅道:“我没那么好,先生谬赞了。”
韩子高看她有些窘,赶紧转移话题,对吴谦拱手道:“我伯父的病就拜托先生了,请先生妙手回chūn。”
吴谦对他那绝世的容貌大为震惊,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微笑着点头,“老夫一定全力以赴。太师心胸开阔,豁达大度,于身子大有裨益,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顾欢听了,十分高兴。段韶疼爱地对她说:“外面chūn光明媚,正是好风景。你和你大哥出去散散心,别在这里闷坐着。我和先生手谈一局,然后咱们一起用晚膳。”
顾欢便听话地点头,“好。”
韩子高含笑起身,与她一起出了屋子。
两人有事要商议,想来想去,还是去了花园。那里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看到周围有没有人,就能避免被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顾欢挽着韩子高的胳膊,两人在花径间缓缓漫步,低声jiāo谈。
韩子高问她:“你还能记起昨晚你们说了些什么话吗?”
顾欢便从祢罗突问路时说起,一直说到送他回客栈,在他房间盘桓了一段时间,喝茶,赏画,写字,聊天,最后离开。
韩子高凝神倾听,不时问些细节,在心里仔细推敲。想了一会儿,他仍然看不出什么破绽,便道:“你再回忆一下,昨晚你跟他说了些什么,一句话也别落下。”
顾欢双眉微蹙,又细细地回想起来。忽然,她眼睛一亮,“只有那句话跟他有关。当时,我们天南海北地聊天,渐渐就说到了各国的当权者。他伪装是咱们齐国人,当然不能褒贬本朝君臣,跟我谈的都是陈国与周国。我们先说到陈琐,我自然没有好话,说他jian臣篡权,滥杀忠良,就是一副亡国之君相。他听得笑了起来,然后又谈到周国,自然就要提周国第一大权臣宇文护。我随口就说,宇文邕明明雄才大略,装了这么多年,也不嫌累。其实,他是皇帝,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羽翼渐丰,又有韦孝宽、杨坚等名将鼎力支持,要对付宇文护是轻而易举的事,不明白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韩子高听得很专心,“嗯,这确实与他密切相关。他听了之后怎么说?”
“他说,宇文护独揽大权,朝中大臣十有八九是他的人,宇文邕不过是傀儡皇帝,能奈他何?”顾欢撇了撇嘴,“我马上就说,这宇文邕也太过小心了。其实,朝中大臣有很大一部分不过是见风使舵,明哲保身,并不是宇文护的死党。依我之见,也不必左一个计策、右一个谋略地绞尽脑汁,就直接把宇文护召进宫,趁左右无人,一刀杀了便是。他是皇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宇文护一死,那边自然树倒猢狲散,肯定立刻向他表示忠诚。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亲掌朝政了。”
韩子高听得好笑,忍不住摇头,“你啊,简直就是鬼灵jīng,跟人家皇帝称兄道弟的也罢了,居然还给人家出主意,让他回去亲手暗杀权臣,真亏你想得出来。”
“难道这不是好计策吗?他们总是把事qíng搞得那么复杂,其实最好的方法往往最简单,所谓大巧若拙,大象希形,大音无声,对吧?”顾欢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惫懒模样,耍赖地说,“我这是教他个乖,一般人哪里想得到?他出其不意的,很可能就成功了。他以后可得好好感谢我。”
“那是。”韩子高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如果宇文邕失了手,与宇文护斗个两败俱伤,那就更好了,齐国上下都要感谢你。”
顾欢笑得前仰后合,“是啊是啊,总之,无论是什么结果,都有人要感谢我。”
韩子高听了这话,却有些笑不出来了,“欢儿,你这话固然有理,可反过来说也一样,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有人会恨你,你明白吗?”
“明白。”顾欢笑容一敛,郑重地道,“大哥,我断定宇文邕一定会成功的。宇文护看似qiáng大,其实是糙包一个。你看他想尽办法,联合突厥与陈国,还bī宇文邕娶了突厥公主做皇后,以借突厥之力,却一直没办法吞并我们齐国,由此便可见一斑。若是宇文邕亲政,他深谋远虑,绝不会做鲁莽之事,不打无把握之仗,我们便可从中斡旋,与他缔结盟约,说不定是一个新的契机。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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