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_亦舒【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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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非常的心酸,低头不语,叮-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伤心史,我相信在她的笔下,无论舞女,歌女,大学生,都是意气风发,爱理不理的女qiáng人。

    唉。

    “你来找我,雅芝,总有事的吧。”

    孙雅芝不好意思,“赵三一向是听你的,大雄,况且他此刻对你有愧意,你提出的要求,他总不好拒绝你。”

    愧意?那家伙为什么要对我有愧意。

    “你要我向赵三要什么?”我问孙雅芝。

    “要他保证给我的一切不讨还。”

    我再三保证:“赵三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大雄,这可是你作的保人。”她微笑。

    “慢着,”我仿佛觉得如堕入一个圈套中,“他到底有什么在你手中?”

    “房子、现款、首饰,还有若gān股票。”

    “没有其他的?”我问。

    孙雅芝嘲弄地说:“有,他那颗永恒不变的心。”

    我释然,“那颗破心还给他算了。”

    “我也这么说。”孙雅芝暧昧地笑。

    “孩子们也闷了。”我说,“你请回吧,有什么事,你再跟我联络,你放心,能够做到的,我一定替你做。”

    孙雅芝水汪汪地跟我飞来一个媚眼,风qíng地说:“是不是?大雄,我早说你对我好。”

    是的,硬派我对她好,令我不得不对她好。

    我把她跟孩子送出去。

    真巧,孙走了没多久,赵三便跟着来到。

    赵三这个人,不知怎么形容他好,最近变得很紧张,魂不守舍,神经兮兮。

    “大雄,你要救我。”他一上来就说。

    “救你?你四周围都是有力的人,何劳我救你?”

    “替我去一趟伦敦。”

    “为啥?”

    “生意上非你去不可。”

    我笑,“我已经为叮-正式辞去香氏业务。”

    “但你现在属于赵氏麾下。”赵三说。

    “胡说。”我骂。

    “不,真的,我老爹希望你加入我们公司已有三年,三年了,大雄,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赵三,我为你,都已经失去自由的时间,还不够吗?”

    “为人为到底。”

    “赵三,你现在身上又没事,做事要正经点,你自己去吧。”

    “大雄,太不帮忙了。”他气鼓鼓地。

    “是什么样的一件事?”我的好奇心来了。

    “是伦敦一家小股公司合并,去购买他们的股权,这种事你最内行,应付英国人你最本事,三天你就可以回来,我包你乘头等卧铺机位、住宿夏蕙酒店,如何?”

    “我不去,我要陪叮。对了,刚才孙雅芝来过,她要我向你请求,给她的东西,不要收回。”

    “你答应作她担保?”赵三诧异。

    “是。”

    “我给她的东西,包括尚欠律师签名的一份契约,是建记股票二万股。”

    “算了,赵三,出来玩就要玩得漂亮点。”我伸伸懒腰。

    我知道孙雅芝来找我不是师出无因,其中必有点巧妙。

    “好,我替她补签名,但我为你做了这件事,你要为我去伦敦。”

    我听了顿时冷笑,“你疯了,赵三,怎么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根本是你qíng妇跟你之间的账,真会扯淡。”

    “这件事使你关某人争足面子,怎么不关你事?”

    “我不要这种面子。”

    “那么我就把那二万股追回。”

    我着恼,“赵三,你胡搞些什么?左右不过是想我到伦敦为你跑一趟而已,去就去好了,瞎扯作啥?最近都不知道你gān什么,装神弄鬼的。”

    赵三沉默了,用双手掩住面孔。

    新失恋,一定是新失恋使赵三变成这样子。

    我叹口气,“那么算是咱们互相帮忙,你与孙雅芝以后互不相gān,钱花掉就算数。而我,我就到伦敦去为你们走一趟,把有关文件送来我过目,最好有人口头上给我上课。”

    赵三很疲倦地躺在沙发上,仿佛百感jiāo集的样子。

    他哪里有百感?我笑。赵三是个很单纯的人。

    “回去吧,我答应你了。”

    赵三带着他的黑眼圈离开。

    我终于获得安息。

第八章

    听了半夜音乐,心qíng总算平静下来。

    于是拨电话给叮。

    叮-打着呵欠来听电话。

    “睡了吗?”

    “还没有。”

    “在看书?”

    “嗯。”

    “什么书?”

    “大卫王的悲剧。”

    “什么?”

    “圣经故事,大卫王与技示巴。”

    “那有什么好看?”

    “是不好看。”

    “为何闷闷不乐?”

    她不答。

    其实我可以回答自己。

    我们妄想一切可以恢复到以前的完美,但又知道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会因公事出差数日。”

    “什么时候去?”

    “这一两天。”

    “这么快?”

    “赵三苦苦求我。”

    “呵。”

    我很震惊,叮-以前跟我说话从来不是这样的,现在她仿佛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呵”、“是”、“不”、“是吗”、“好”、“知道”。太可怕了。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还说结婚呢,许多人离婚就是为了不再有话可说,我们到底是否应该结婚?我们俩人在电话中维持许久的沉默,终于我说:“睡吧。”

    “好。”就这样挂了电话。

    我索然无味地上chuáng。

    从前她会把全套大卫王的故事告诉我,叮-的阅读范围杂而且广,什么狗屎垃圾都看个饱,说起故事来,包罗万有,特别古怪动听,而我是她的特级听众,她的职业,本来就是说故事。

    但她现在不再对我说故事了。

    多么讽刺。

    也许以后我只得到书局去买她的书来看故事。

    我感喟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赵三送来飞机票及文件,以及一大堆有关公司事务的录音带,正好,可以在二十小时的航程中聆听。

    趁着上午有空,我独自到城内溜达。

    冬装早已摆出来了,女士们香汗淋漓地试穿着,也不怕中暑或是流鼻血,我挑了件蒙他那的皮大衣,到英国去总得有件厚衣挡住。

    空前的寂寞,我深深地抽烟,少了叮-叽叽呱呱,关大雄有点魂不守舍。

    以前来到这些店铺,她总能把每件新装滑稽地评置一番,什么“试想高宝树穿这件八号喇叭迷你裙”,或是“沈殿霞最仁慈,她从不穿这些金线阿里巴巴裤”,“不知谁说穿‘史慕京’弄得不好会变任剑辉”……笑得我半死地。

    现在我真是天大的凄凉,专用的说笑人不知怎地沉默下来了。

    飞机票是今夜七时的班机,看样子事qíng真的很急,也好,离开三五七天,度过尴尬时期,回来时又可享受到叮-的如珠妙语。

    我乘车到东区书店去找寻叮-的著作。

    真惭愧,多年来我并没有对她的事业表示关心。在书店内叮-两字是吃香的,她的书一叠叠地摆在显著的地方,我翻阅——

    书名很别致,像“做殷红梦的人”、“一天的云”、“游学记”、“城市故事”、“西北来的女郎”、“海的迷艳”、“他说今夜没空”……

    我挑了两本,打算在飞机上看,仿佛要在飞机上度过一生的时光似的,什么都要在航程里解决。

    我很后悔,我应早看这些书。

    拿到柜面去付钱,同时有几个女孩手中也拿着叮-的著作。

    我问收银员:“销路好吗?”

    他答:“很好,都三版了。”

    “哪本最好?”

    “现在读者比较喜欢拣小说看,杂文反而销不掉。”他说,“叮-的‘蔷蔽’最受欢迎。”

    我很困惑,仍然对这类天才表示怀疑。“凌叮-?这么滑稽的名字……”

    身边一位女读者立刻驳斥我,“这名字多可爱!”

    我只好付下钞票离开。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一定要花些心机进入叮-的世界。

    我握紧拳头,决心要痛改前非。

    开车返家,碰巧jiāo通挤塞,身边有一辆白色的大车,驾车人是一穿黑衣的女郎。

    不知怎地,我心震dàng,香雪海!我同自己说,连忙转头注视,不,不是香雪海。那个女郎也很冷很美,但不是香雪海。

    我苦笑。

    将来我的墓志铭上该写:“他虽然娶了白衣女,但却忘不了那只黑蝴蝶。”结果彷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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