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你说的!”姜承锐和瑾哥儿几乎异口同声。
陆拾遗唇角一翘,“说话算话!”
姜承锐在儿子一言难尽的眼神中将地上还冒着热气的铜盆端了起来,然后深吸了口气,“瑾宝,走吧。”
瑾哥儿脸上摆出了一副慷慨就义一样的神qíng,重重点头。
两人一起往已经变成皇帝专属的正院走去。
自从皇帝三不五时的回来后,陆拾遗就坚决无比的把正院让给了皇帝,即便皇帝并不经常回来住她也执意要这么做。
“公爹在咱们家里,就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就算他总是不服老的往外跑又怎样,只要是他回到这个家里,我们就要以他为尊,唯他之命是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真切的感觉到我们对他的尊重和关怀,只有这样,他才会想着留在这个家里,而不是整日整夜都感到不安稳的跑到外面去风餐露宿的吃苦受罪。”
陆拾遗说这话的时候,太监总管吴德英和禁卫统领齐宏若不是身份所限,真想要对着这看着只是清秀的寻常农妇来个三跪九叩大礼!
就为了向她好好的取取经、拜拜师。
想要知道她这张舌粲莲花一样的嘴到底是怎么修来的。
毕竟像她这种明明不知皇帝身份,却能够一言一行的都戳进皇帝心坎上的本事这世上也没谁了!
如果不是很清楚一个知道了皇帝身份的寻常妇人绝不可能像陆拾遗这种表现的吴德英和齐宏几乎都要在心里怀疑,她这一举一动到底是不是刻意为之了!
要知道,有时候无形的马屁才是最致命、最能够打动人心的。
“皇祖父那里多得是侍候他的人,我们就在院子门口打个转转就回去。”瑾哥儿小小声地和自己身边的父亲打着商量。
姜承锐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到底有几分背着妻子做坏事的紧张,“要是被你娘亲发现了怎么办?”
“没关系,真要被发现了,您就直接把黑锅往我身上甩,娘亲最疼我们几个,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下狠手揍我们,至于您……”瑾哥儿给了姜承锐一个怜悯的眼神,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大眼睛更是在姜承锐脖颈处的那一小块青紫红痕一扫而过。
脸上瞬间变得火辣辣的姜承锐条件反she地用右手将铜盆顶在自己腰间固定,然后松开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支吾了半天,却不好意思对将将要满八岁的儿子说什么这不是被妻子揍的,而是被妻子在chuáng笫之间用力吮咬出来的吻痕。
——他丢不起那个脸。
因此,到最后只能磨着后槽牙含含糊糊的从鼻子里哼出了句:“瑾宝你也别得意,你们现在的地位之所以看着要比我重一点,不过是因为你们年纪还小,等你们再长大一点,到时候你看在你们娘亲心里到底是我最重要还是你们最重要!哼!”
“等我们大了不还有我们的孩子吗?到时候我娶一大堆的婆娘生一大堆的孙子、孙女给娘亲抱,保证娘亲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直接把你给抛到脑后边去!”瑾哥儿在说起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翘尾巴的小公jī似的,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姜承锐的脸瞬间黑得犹如锅底似的就要揍他,不想瑾哥儿却先他一步的摆出了一副紧张的表qíng,指了指前面,用带着几分忐忑的声音说了句:“爹爹,我们到了。”
姜承锐脸上的怒色顿时就如同冰雪消融一样,瞬间消失的一gān二净。
“你爷爷现在一定很忙,我们就在外面叫个两声就回去jiāo差怎么样?”姜承锐一脸gān笑着说。
瑾哥儿拧着小眉头很认真的给他爹出主意,“也许,我们还可以小点声?”
“好主意!”姜承锐眼睛一亮的十分赞同。
这父子两个在院门口有商有量的想要阳奉yīn违,却不知道屋子里的人正等着他们开口呢。
皇帝一脸笑容的一面听着跪在他身边的暗卫活灵活现的学着口技,一面对一直随身侍候在他身边已经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伴当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猜等会朕让他们进来,他们心里是不是会十分的懊恼?懊恼不该向拾娘妥协?”
“皇上,您这话老奴可就半点都不赞同啦,”吴德英脸上也是满满的笑容。“如果您真的愿意给殿下父子俩这个荣幸,想必他们只会为此感到激动万分,而不会生出半点什么懊恼的qíng绪出来,毕竟,您这样做可是给了他们无比的荣耀啊。”
在主仆俩说着话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了如果不仔细听绝对察觉不到的喊门和请示声。
皇帝几乎是用迫不及待地的声音对外面的喊门和请示声响应道:“是承锐和瑾宝吗?进来,赶紧进来。”
姜承锐端着一铜盆的水,蔫巴巴地带着瑾哥儿进来了。
“这是?”皇帝明知故问。
姜承锐脸上的表qíng十分尴尬。
他吭哧了半晌,才qiáng作镇定地说道:“儿子想到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给您洗过一次脚……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想帮朕洗个一次看看?”皇帝笑容满面地接过了姜承锐怎么都没办法说完的话匣子。
眼神闪躲、表qíng窘迫的姜承锐闷闷的应了一声。
皇帝从刻有延年益寿松柏框格的huáng花梨条案后面起身来到姜承锐面前。
吴德英也见机而作的搬了一张huáng花梨的玫瑰椅放到皇帝身后。
皇帝大马金刀一样的坐下,撩开袍摆,一脸qiáng作淡定,眼睛里却盛满期待地看着姜承锐道:“不是说要给朕洗脚吗?怎么不动了?”
姜承锐脸上的表qíng有瞬间的空白。
半晌,他才手足无措地蹲下身来,轻手轻脚地给皇帝褪了鞋袜,然后把他的双脚浸在铜盆里。
瑾哥儿蹲在旁边给他挽袖子。
铜盆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皇帝却仿佛浑然未觉。
他的心口处就仿佛燃了一堆旺盛无比的熊熊篝火一样,让他浑身都热烘烘的想要冲到冰天雪地里去大肆狂奔一番。
他默默地看了许久认真给他洗脚的儿子和孙子,又努力仰头、再仰头的不让自己的泪水再次夺眶。
他坚持了很久,直到早已经把服侍他当做了一种本能的吴德英眼力劲儿特好地奉上一块手帕,他才胡乱抹了把眼,顺着这个台阶,清了清嗓子地用还有些含糊的声音说道:“看到你帮朕洗脚,朕就不由自主的有些想到从前……想到你刚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你母后她去得太早……朕不忍心委屈你,一直都把你养在朕的寝宫里,那个时候……朕也像是像你这样的给你洗澡换尿布,朕可半点都不嫌弃你……就算你尿了拉了,在朕的眼里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如今时光匆匆……转眼已经是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有妻有子……也……知道乌鸦反哺的给朕也洗上一回脚了……朕这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感动……”
姜承锐低着头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一颗地掉进面前的铜盆里。
也不知道他这样默默无声的流了多久的泪,眼眶同样有些红肿的皇帝抬起手用力挥了一挥,这间儿媳妇用她那上不得台面的欣赏水平所拾掇出来的四不像书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父子二人。
就连瑾哥儿也被禁卫统领齐宏悄无声息的给抱到外面去了。
“承锐,朕知道你心里委屈,你要实在是憋不住的话,就大声的哭吧,朕保证没人敢笑话你!朕保证!”
姜承锐咬了咬牙,在踌躇了片刻后,终于决定不要脸的默默把头埋在了皇帝的大腿上。
他呜咽着,泪水很快打湿了皇帝身上的锦袍。
“父皇,我没有窥探帝踪,也没有对自己的弟媳妇心怀不轨,我没有置泾河以北的百姓于不顾,也从没有贪污过赈灾的银两更没有想过要发国难财……父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一直是冤枉的……”
“朕也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朕却没有帮你,而是听之任之的在群臣们的弹劾中顺势而为的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你恨朕吗?”皇帝伸手摸了摸伏在自己腿上的儿子的头。
这是他的嫡子啊。
是他一手抚养教导长大的弟子啊。
他心中就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真的是什么滋味儿都有。
“父皇,这个问题很久以前您已经问过我了。”
姜承锐从皇帝的腿上抬起头来,声音很努力的保持着平静。
“那些事qíng虽然很多都不是我做的,但是他们都是我毫无节制胡乱收拢回来的所谓门人做的,这与我做的又有什么分别呢?我虽不曾窥探帝踪,但……您的行踪确实有人总是送到我手里来,我虽然没有对九弟媳妇心怀不轨,但九弟媳妇也确实是被我那好太子妃亲自送到了东宫的chuáng上的,也确实在我毫无所觉的走进寝殿的那一刻因为羞愤不已而撞墙自尽。至于泾河以北百姓们用来救命的赈灾银也确实是我手下的门人贪墨了一大半,当年的我识人不清又心高气傲,会落到那样一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因此,我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怪您,毕竟您能够在那样群qíng汹涌的qíng况下保全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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