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图_亦舒【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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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勤呆住,杨光说得一点不错,他做得太成功了,画得真像真好,完全像文勤勤的xing格,但似文勤勤突然功力猛进,打通任督两脉之后的作品。

    勤勤掩住嘴骇笑,没想到杨光为她会为到这个地步。

    她转身看他,“我爱你,杨光。”

    “这次我相信你。”

    “你怎么做得到!”

    杨光抱着双臂微笑,“假如你爱那个人,你不难做到。”

    勤勤叹息一声,“真不知如何谢你。”

    “你知道的,”他停一停,“不过算了。”

    “这些画真的没话讲。”

    “勤勤,你也绝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不过最近你的心已烦,你的意已乱,暂时你根本不想动笔。”

    “真要命,杨光,都给你说中了。”勤勤掩住面孔。

    杨光说:“一夜成名,心理负担太重,难以举笔。”

    “也不致于这样吧?”

    杨光伸出双手,搭住勤勤肩膀,把她转过来,看到她眼睛里去,“那么只有一个答案,通常女xing在恋爱的时候,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不要说是工作,连日常生活都难以应付。”

    勤勤一怔,“去你的,”她推开他,“开什么玩笑。”

    杨光笑了,侧着头说:“你或许已爱上了我而懵然不觉。”

    勤勤也笑,“天下会有这样滑稽的事。”

    “怎么没有,当局者迷,往往待发觉时已经太迟。”

    “没有可能,”勤勤反驳,“不会的,我太清醒了。”

    “人的通病是过于高估自身,勤勤,你仔细想想。”

    “不要再打趣我,”勤勤脸色大变,“我们换个题目。”

    杨光诧异,勤勤一向玩得起,为何今日举起白旗。

    “就这样吧,三个月内,我可以提供足够的数量给你。”

    勤勤并没有回答,她怔怔地坐着出神,听而不闻。

    “文勤勤。”杨光蹲下唤她。

    “我送你出去。”她却站起来。

    “目的达到,也该逐客了。”他拉拉她蓬松的长发。

    “杨光,随时心血来cháo,你都可以来坐。”

    把他送走,勤勤才发现,画角的签名,他都仿得似模似样。

    这个可爱的人。

    但他错了,勤勤自言自语,没有人在恋爱中,她只是受整件事的神秘气氛迷惑,以致无心工作。

    勤勤的新画受到赞赏,画评人说,如果文勤勤以这样的级数进步,不消三年,那些努力创作三十周年的前辈需要购备手帕擦汗。

    当然是夸张的。

    但这次勤勤却觉得宽慰,由此可见杨光才华横溢。

    向画廊推荐这位老友的机会似乎己告成熟。

    但是开口需要技巧。

    自从那一日起,每周回画廊开工作会议变成一项苦差。

    她的位置在檀中恕的右边。在那么近的距离装得若无其事,绝对是一项考验。

    做他的画匠已经这么辛苦,谁敢去做檀宅的女主人。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勤勤不合群,不想与他们一起走,故意留下。

    张怀德转头找她,“勤勤,一起喝杯茶。”

    “就我们两个人如何?”

    “你有话同我说?”

    勤勤点点头。

    “你看你满怀心事的样子,勤勤,你的蓝色时期已经过去,此刻轮到粉红时期,为何忧郁,来,告诉我。”

    “让我们到画廊以外的地方坐下详谈。”勤勤恳求。

    “你的寓所还是我的寓所?”张怀德并不给她选择余地。

    勤勤啼笑皆非。

    “公众场所并非说话的好地方,隔墙有耳,烛影摇红。”

    “有谁会来注意我们,我只想吸口新鲜空气。”

    “叫司机把我们送到郊外去,站在旷地里说好了。”

    “算了,就在这里谈吧,”勤勤宣布放弃,“请问公司需不需要人才。”

    张怀德一怔,没想到勤勤会向她荐人。

    “这真是位高手,见一见他如何,给他一个机会。”

    “是你的小朋友吧?”张怀德微笑。

    “他才气横溢——”

    “那就不必替他担心,迟早有机会冒出来。”

    “迟同早有太大的分别,再拖下去,也许他会气馁。”

    “不会的,倘若会,那他还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做真正的艺术家。”

    “为什么要考验他,”勤勤不服气,“为什么不考验我?”

    张怀德凝视她,“没有两个人的命运相同。”

    “太不公平了。”

    张怀德大奇,“你为何抱怨,你又不是站在天秤低端。”

    “我真的不能引荐这位朋友?”

    “你可以的。”

    勤勤转过头来,“有什么办法,请告诉我。”

    “等你做了画廊的女主人,你可以引荐任何人。”

    什么?勤勤的耳畔嗡地一声,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连忙定下神来,只见张怀德笑嘻嘻,像是适才所讲,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

    勤勤说:“你揶揄我。”

    “好了好了,回去工作吧。”

    女主人。

    勤勤脑袋里只有这三个字,女主人,她并没有听话回家,她叫司机载她到郊外散心。

    张怀德站在窗前,看着车子向相反的方向驶出,不禁摇头,“也怪不得她,一点娱乐都没有。”

    一角传来檀中恕的声音:“每点每滴的成就都要付出代价,没有牺牲,没有收获。”

    “勤勤算是应付得不错了,也不能cao之过急。”

    “时间压迫得很紧,她一定要看见她的承继人。”

    张怀德露出疑骇之状,“我以为她在痊愈中。”

    “没有,病qíng并无好转迹象,我看要提早让勤勤见她。”

    “我们对勤勤的反应尚未有十足把握。”

    檀中恕吁出一口气。

    张怀德犹疑片刻,“请恕我直言,我认为一个人在病中所作的决定——”

    檀中恕打断了话题,“或许,或许她受病魔纠缠良久,影响到理xing,但是她的旨意,永远是我的命令,不论多无聊荒诞。”

    张怀德站起来,“对不起,我为我的质疑道歉。”

    檀中恕说:“你不必为我效忠。”

    张怀德抬起头来,“为什么不,我又没有更好的事要做。”

    檀中恕避开她的目光,“这一段日子大家都不好过。”

    张怀德微笑,“别担心,文勤勤懂得苦中作乐。”

    她说得很对。

    勤勤独自坐在郊外咖啡室写生。

    天气回暖,树顶蓬蓬然长满叶子,勤勤素描chūn来夏初景色。

    奇怪,只要不bī她赶够数目开画展,她仍然乐意执笔。

    她嘲笑自己是个没出息的人,毕生最伟大的抱负不过是伸伸懒腰,打打呵欠,做一点点小事娱己娱人。

    躺在帆布椅子上,晒着和煦的太阳,半眯着眼睛看羽状树叶fèng隙中的蓝天,虽南面王不易,她不想起身。

    有没有人陪都不要紧,她并不觉得寂寞,往往坐至司机前来唤她听电话。

    对方当然是张怀德,催她回工作室,叫她别晒肿了面孔。

    勤勤许是那种罕见的人:刚刚开始便希望退出江湖。

    女主人,她已经知道檀宅及画廊此刻的女主人是谁。

    他为什么还要寻找新的女主人?

    当天下午,勤勤接到如意斋的电话,是瞿伯母打来的。

    “勤勤,有空请你走一趟,有件事你一定有兴趣。”

    “我马上来。”

    勤勤只想躲离工作室,有无新闻可听,倒是其次。

    到达如意斋,瞿德霖正与妻子争执。

    “你向勤勤提供这些陈年旧事gān什么,太无聊了。”

    “公众人物的逸事人人谈得,有什么不可说的。”

    “人家隔三十年还拿你来说长道短,你有什么感想。”

    “我会高兴我尚有谈论价值。”

    瞿德霖正闹qíng绪,没注意到勤勤已经站在门口。

    瞿太太先看到她,迎出来,瞿德霖只得讪讪地避开。

    勤勤十分敬佩她的瞿伯伯,但人人如此高贵,她就没有故事可听,故此在她眼中,反而是瞿伯母可爱。

    “勤勤,过来坐下。”

    她捧出一叠旧杂志,“今朝有人拿了这一叠东西来卖。”

    “什么,这也值钱?”勤勤大奇。

    瞿太太看她一眼,这孩子,才吃了几天饱饭,即时就不知饿人饥了,假画都有人拎了来换钱,何况是真的旧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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