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图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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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叫我们即刻去。”

    “你先走一步,在车中等我们,我与勤勤随后即来。”

    张怀德转头就走。

    檀中恕对勤勤说:“你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位伙伴?”

    勤勤点点头,原来是她病重,怪不得一切都赶得这么急。

    “她想见你。”

    “我们应该马上去。”

    他俩一上车,张怀德便吩咐司机开车。

    “医生说qíng况暂时稳定下来,已经给她注she。”

    檀中恕木无表qíng,但一双眼睛却泄露出无比悲伤。

    勤勤别过头去,不忍观看。

    车子一直向郊外飞驰。

    才抵达目的地,司机还没来得及把车子停定,檀中恕已经急急推开车门跳下,他一手拖着勤勤,向一幢平房的大门奔过去。

    一位中年人迎出来,檀中恕连忙拉住他,勤勤知道这是医生了。

    “她怎么样?”

    医生很镇静,“已经尽了人事了,就这三两天。”

    檀中恕用双手掩住面孔。

    张怀德站在门口,勤勤觉得她的地位不止这么简单,走过去,轻轻牵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来。

    张怀德问:“勤勤,你可知道你要见的是什么人?”

    勤勤平静地答:“廖怡女士,檀先生的终身伴侣。”

    张怀德非常讶异,“你一直知道,抑或他刚刚告诉你?”

    勤勤说:“我自己把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得到答案。”

    “多么聪明!”张怀德真正的感慨。

    医生过来同勤勤说:“文小姐,你要去见的,是一位垂危的病人,她的qíng况非常脆弱,我想请你说话低声,动作轻微,你可明白?”

    “我明白。”勤勤谨慎地回答。

    医生松一口气,“她在楼上卧室等你,你上去吧。”

    勤勤看一看檀中恕,“我一个人去见她?”

    “过十五分钟,我会上来唤你。”医生说。

    勤勤走上楼梯,伸手敲一敲门,轻轻推开那扇房门。

    在勤勤的想象中,房间应当落满幔子,黑沉沉没有光线,然后,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躺在幽暗角落,静静伸手招她过去,过去……

    但一推开门她就知道错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整个蔚蓝色的海,宽大的卧室兼起坐间空气非常流通,通向露台的长窗全开,勤勤可以听见海鸥低飞时哑哑的叫声。

    她人呢?

    勤勤四处张望。

    chuáng前有一架jīng致的黑漆镶螺钿屏风,勤勤明白了,她躲在后面。

    屏风后有人轻轻说:“请坐。”

    声音镇定和缓,略带低沉,并不像是个久病之人。

    勤勤挑角落一张蓝灰色丝绒安乐椅坐下。

    “是,”勤勤听得屏风后的人说,“你喜欢这个颜色。”

    勤勤微微一笑。

    她说下去:“你左手边有一张茶几,几上有一张照片。”

    勤勤看向左边,果然看到一只相架,相中人是——

    勤勤吓一跳,这张照片恍如文勤勤穿着五十年代的衣裳拍摄,七分面,微笑。

    勤勤忍不住把照相架子取在乎中,“这是你?”

    “是我。”

    勤勤说:“现在我相信了,我们的确长得相像。”

    “而且,你也是个画家。”

    “我?”勤勤哑然失笑,“我有自知之明,天分实在有限。”

    屏风后的人轻笑,“我当年也这么同齐先生说。”

    “廖女士,你终究有没有成名?”勤勤好奇地问。

    “傻孩子,如果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怎么能算出名。”

    勤勤觉得她可亲之极,简简单单几句对话,魅力尽露。

    若不是医生再三叮嘱,勤勤真想绕到屏风后一睹庐山。

    “文小姐,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想清楚了才回答我。”

    “请说。”

    “你愿意做画廊的承继人吗?”

    这个问题勤勤不止第一次听到了,但还是禁不住诧异。

    “但是,现在主持画廊的是檀中恕先生。”

    “你愿意做他的伴侣吗?”

    “我?”勤勤指着自己的胸膛。

    她忽然灵光一闪。

    选中她的还真不是檀中恕,真正拿主意的是屏风后的人。

    勤勤张大嘴巴,呆呆地不能作声。

    “当年,齐颖勇选中了我。”

    勤勤屏息聆听。

    就在这要紧关头,医生与护士一齐推开门进来打断话柄。

    医生说:“今天说这么多已经够了,病人需要休息。”

    勤勤依依不舍,缓缓地站起来。

    廖怡在屏风后面说:“叫这个讨厌的人速速走开。”

    医生震动,“你应当知道——”

    廖怡打断他,“我只知道多活一天同多活三天没有多大分别,我有话要同文小姐说清楚,走,你快走。”

    勤勤也实在不舍得走。

    只见医生走到屏风后,低声劝她,廖怡只是叫他出去。

    终于他叹口气,“好,再给你十分钟。”

    勤勤好不生气,“你白白làng费我们一刻钟。”

    廖怡笑了,笑得有点气咻。医生瞪勤勤一眼出去。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勤勤走过去,“廖女士,我们可否面对面说话?”

    “不,勤勤,你以为我同相中人尚有相似之处?”

    “当然不,三十年已经过去。”

    “还不止,我这个病,经过两年治疗,身体不复原形。”

    勤勤只得回椅子上坐着。

    现在她明白檀中恕眼中悲切之意了。

    这样活泼jīng灵的一个人,盛年为病魔所夺,真是一个悲剧。

    勤勤大不舍得,惋惜之qíng,形诸于色。

    “刚才,我说到当年,齐颖勇选中我做承继人。”

    “是,我知道齐先生是位大画家。”

    “他一生栽培我,既是我的伴侣,又是我的师傅。”

    勤勤很明白,没有齐颖勇,就没有廖怡。

    她咳嗽起来。

    勤勤警惕地站起来,“我看医生说得对,你需要休息。”

    “你明天会不会来?”

    “没问题,明天同样时间,我们再谈。”

    “假如每天只能说这么一点点话,半年都说不完这个故事。”

    “我有耐心,”勤勤说,“我天天来,听一年都不嫌多。”

    “一年……”廖怡的声音低下去。

    医生再度进来,勤勤知趣地退出。

    檀中恕在会客室,看见勤勤,默不作声,示意她坐。

    过一会儿,他问:“你明白了?”

    “不,我并不明白,”勤勤问,“廖女士患的可能是癌症?”

    “是。”

    “她病了有多久?”

    “两年。”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到处寻找承继人?”勤勤问。

    “不是我们,是她,但她的意旨亦即是我的命令。”

    “这个主意已使她入魔,檀氏画廊何需承继人?”

    张怀德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来到会客室门口,听见一言半语,便想退出去,以避嫌疑。

    勤勤站起来,拉住她,把她推到沙发坐下,用手按住她双臂,不让她走:“你比谁都有资格听。”

    张怀德见檀中恕没有反对,便木着脸坐着不动。

    勤勤说:“据我推理,齐颖勇是一个怪老头,去世之前,硬是备下了承继人,檀先生,你就是那个承继人,是不是?”

    檀中恕说:“你果然都明白了。”

    勤勤长长吁出一口气。

    张怀德用手撑住头,“勤勤比我们聪明一百倍。”

    “然后,廖女士病重,她又要为你找一个替身。”

    檀中恕抬起头来。

    勤勤轻轻地说:“看,檀先生,长得似她也不是我的错,我不喜欢这个主意。”

    张怀德点头,“说得好,勤勤,说得好。”

    “檀先生,你十分幸运,你与廖女士真心相爱,但我,我完全是被动的。”

    檀中恕低声说:“这是她最后一个心愿。”

    太使人为难的一个心愿。

    勤勤忽然觉得寂寥,“你们太令我自卑了,原来根本我就算不懂画画也不打紧。”

    张怀德终于开口:“我的预感不错,早知此事不会顺利。”

    勤勤说:“谁不想名成利就,一帆风顺,我不能利用自己来利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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