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图_亦舒【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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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氏原本打算赋她这个权力,是她不识抬举,自动弃权。

    往者已矣,一切从头开始,勤勤并不介意再看表姐冷面孔。

    文太太出来问:“怎么都gān坐着,小时候你们顶爱下棋。”

    文太太把棋子取出来。

    勤勤颇有下象棋的天分,幼时常与她父亲对弈。

    下了五分钟她便pào九平七,待红方走了兵五进一,以便反立中pào,积极争先。

    珉珉连忙平pào求兑,明明有机会取胜,但不知恁地,在勤勤面前,她心已经怯了,不敢下杀着。

    这是失去自信的表现,勤勤立刻注意到了,甚为不忍。

    世人的心理竟这么懦怯,碰到一点点挫折,见人有一点点成就,立刻拜倒跟前,世人又如此可恶,见人有些微不得意之处,略为láng狈,便凑热闹也要来踩一脚。

    从这局棋中,勤勤进一步dòng悉了世qíng。

    她的心灵忽然亮了起来空了起来,胜了一局之后便收手不玩。

    珉珉赞叹说:“你看你多能gān。”

    最令勤勤难过的是,珉珉还是真心的,绝不虚伪。

    她正容说:“你错了,我也不过去到哪里是哪里。”

    珉珉一怔,并没听懂。

    文太太又鼓励她们亲热,“不出去喝杯茶逛逛街?”

    勤勤摇摇头,目光落在日历上,扰攘间已经八月份了。

    竟这样就过了一个夏天。

    这几个月来她未曾为生活上任何事cao过心,天天抽丝剥茧,钻研檀氏的秘密,待dòng悉一切的时候,季节已经偷换。

    勤勤吃惊了,呆呆地看着月份牌。

    珉珉与妹妹向她告辞。

    一走到楼下,两姐妹便说起勤勤来,“怪极了,面色变幻无常,一时yīn云密布,一时曙光显露,令人摸不着头脑,看样子,心理负担不轻。”

    “然而,她快乐吗?”

    “不快乐,谁gān,她当然有她的乐趣。”珉珉羡慕地说。

    “下次问问勤勤。”

    这样子的问题,连勤勤都没有答案。

    最快活的应当是杨光,事不关心,永不劳心,只管作画。

    勤勤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妈妈,倘若我们失去目前的安定生活,你会怪我吗?”

    文太太听了这话,眼睛发红。

    “妈妈,你不舍得?”勤勤有点急。

    文太太转过头来,“不舍得什么?只是这句话,你父亲也曾说过,你那口吻,活脱似他。”

    勤勤微笑,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她父亲把整副家当,包括一爿纱厂,在短短十年间散清。

    文太太说:“我才不怕,只要你们喜欢。我这生人,能够看到你父高兴,以及看到你愉快,已经达到目的。”

    勤勤提醒母亲,“但也许,表姐她们就不与咱们来往了。”

    文太太笑吟吟地说:“来,有来的做法,不来,也有不来的做法。”

    勤勤意外,“我以为你很享受同她们往来。”

    “我的确享受,但她们不来侍候,我亦不觉空虚。”

    勤勤明白了,这叫做随遇而安,是生活最高境界。

    “妈妈,我爱你。”她抱着母亲摇两摇。

    那天晚上,勤勤再也没有做梦,再也没有见到那美妇人。

    不是不惆怅的。

    她在家中自己的小小旧chuáng上睡到九点,闹钟叫起来,她探手过去,熟悉放肆地,碰一记拍下去。

    勤勤唏嘘地想,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唉,南柯一梦。

    她起chuáng妆身,穿上日常便衣,套上球鞋,恢复自我。

    来接她的司机差点儿不认得她,勤勤坐上大房车。

    以后又要挤在地铁中,但,选择的是自由,不要紧。

    她喃喃自语,这个故事,叫勤勤奇遇记。

    车子到达檀氏画廊,她下车仰头看一看整座大厦,才进大堂按电梯上会议室。

    勤勤准时抵达,但是檀中恕与张怀德已经在等她。

    勤勤坐到她惯坐的位子上去。

    今天好像就他们三个人开会。

    檀中恕西装襟上别着小小一方黑纱,jīng神不大好,但眉宇间却比从前开朗。

    张怀德说:“我先讲。”

    勤勤扬起一道眉,奇怪,她怎么也有话要讲,而且,要在会议室讲,倒真要侧着耳朵细听。

    只听得她说:“这是我的辞职信。”

    不但勤勤跳起来,连檀中恕都耸然动容,室内鸦雀无声。

    他们俩瞪着张怀德。她辞职?不可能,这些年来,张怀德已经成为檀氏画廊的一件不动产,没有了她,檀氏可能不再是檀氏。

    勤勤看着桌面上那只耀眼的白信封,又看着檀中恕。

    檀中恕苦涩地说:“怀德,不要开玩笑。”把信推过去。

    “我从来没学会过开玩笑,你是知道的。”又把信封往檀中恕那边推。

    “怀德,这是何苦呢。”

    张怀德吁出一口气,“我累了,我想告老回家休息去。”

    “我给你假期,半年、一年,随便你说,公司出费用。”

    “我还是想你批我辞职。”

    “没有可能。”

    “那我只好不告而别。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合约。”

    “为什么,怀德,在这种要紧关头,正需要你的时候。”

    “十多年来,都是你们的需要,可有问过,我的需要?”

    说得好。

    檀中恕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张怀德,“你需要什么?”

    机会来了,勤勤在心底嚷:说呀说呀,为什么不说?

    好不容易,张怀德开了口,她叹气,“我不知道。”

    窝囊!勤勤泄气。

    “怀德——”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用再加以讨论,勤勤,到你。”

    “我?”

    “你不是有话要同檀先生说?”

    勤勤清清喉咙,“是,檀先生,我也是来辞职的。”

    “什么?”

    他跳起来,动怒,一手把桌上文件全部扫到地上去。

    勤勤说:“你何必生气,且听我详细道来。”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檀中恕额上青筋都现了出来。

    勤勤睁大双眼,个敢再说一个字。

    “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勤勤尚想上前伺机解释,张怀德已经拉着她出会议室。

    张怀德不给她有说话的机会,“你还没去过我家,现在请你去喝杯茶。”

    上了车张怀德才松口气,“我从未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

    勤勤问:“他有没有准我俩辞职?”

    张怀德轻轻责怪她,“此刻的少年人仿佛都有凉血。”

    勤勤笑了,“小姐,不见得每个人的热血都要用在他身上。”

    张怀德涨红面孔。

    勤勤仍然不放松地加一句:“有你不就得了。”

    张怀德不再出声。

    过一会儿,她感喟地说:“你们这一代怎么会这样聪明。”

    勤勤向她挤挤眼睛:“自幼吃惯字母汤的功能。”

    张怀德忍不住笑出来,又黯然道:“任何人有机会都会爱上你。”

    “是吗,我也正想如此恭维你。”

    “勤勤,你真打算辞职?”

    勤勤点头,“最有资格承继檀氏画廊的人是张怀德。”

    “我怎么敢妄想。”

    “最近这几年打理画廊的人实际上是你吧,他们一个病,一个服侍病人,哪里抽得出时间。”

    张怀德答:“上了轨道的机构,人才济济,毋需十分cao心。”

    车子已驶抵目的地。

    张怀德的公寓很朴素,每个角落都摆满各式各样的美术品。

    勤勤很为她惋惜,以她的学历、修养、艺术造诣、行政技巧,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独当一面,身居要职,至少也是美术馆馆长身份,何用在檀氏受委屈。

    张怀德像是看穿勤勤心事,“你为我不值有什么用?”

    “我去叫擅中恕挽留你。”

    张怀德但笑不语,“他正在气头上,要追杀叛徒。”

    “我才不怕他。”

    “这样的勇气,也是自小吃字母汤的缘故?”张怀德笑。

    “不是,自小挨打,皮厚ròu粗,怕无可怕,成为泼皮。”

    张怀德斟一杯香片给她。

    勤勤发觉他们的房子都对着海景,环境优美恬静。

    可怜的杨光,成日屈在一间陋室,光线不足,地方不够,单靠一股傻劲拼命工作。

    勤勤暗暗祝祷,希望社会快快赏识无名氏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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