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图_亦舒【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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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勤轻轻地对张怀德说:“她是一个寂寞的人。”

    张怀德看她,“一生得一知己足矣,她不失为一个快乐的人。”

    勤勤奇说:“你的想法同家母一样,一生对牢一个人于愿已足,完全不需要其他朋友。”

    张怀德苦涩地微笑,双眼凝视檀中恕背部,充满爱慕之意。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欠了另一些人若gān无法偿还的债。

    勤勤与张怀德没有再jiāo换对白。

    下葬的不止是廖怡的身体,也是一段过去的传奇。

    勤勤对她的资料可说相当清楚,这样的感qíng与这样的故事,在今时今日,没有可能发生。

    勤勤只感到些微悲伤,转眼即逝。

    礼成后檀中恕站着不动,勤勤自动退出,走到一半回头看去,只见张怀德站在他身后约十步之处,一身黑衣,活像檀中恕的影子。

    勤勤回到家,换下素服。

    王妈在工作间静心聆听股票行qíng报告,这是她的正经生意,上午买进,下午沽出。收入胜过大班。

    勤勤忽然又有创作的冲动,她走进旧时画室,把麻将桌子轻轻抬至一角,腾出空间,搭起画架。

    颜料都gān涸了,勤勤自言自语,一边挤锡管一边说:“来,别放弃,拿点颜色出来看看。”

    扰攘半日,才得红色与huáng色尚可应用。

    勤勤也不去计较,一伸手,就描出大样来。

    她逗留在画室之内直至腰酸臂软,好久没有这样运动,体力上已经吃不消。

    勤勤蜷缩在安乐椅上打个呵欠。

    今日她约了杨光出去庆祝,不能慡约。

    杨光许久没有这样说了:“我来接你。”

    她请杨光坐下聊天。

    他忙不迭地向勤勤报告与张怀德谈判过程,绘声绘色,勤勤笑吟吟聆听。

    这小子,平素这样潇洒不羁,一旦接触名利,也会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起来,不是没有bào发户味道的。

    所以,很多时候,批评他人行为举止庸俗,不外是因为发言人还没有得到做浊人的机会。

    勤勤没想到杨光也会有这种小船不可重载的姿态。

    毕竟,他受压抑也太久了,高兴得稍微忘形一点,也是人之常qíng。

    勤勤拍拍他肩膀,“从此你扬眉吐气,恭喜恭喜。”

    “我回过家,”杨光一直说下去,“家人对我态度另一样了。”

    “当然,现在你已不是他们的负累。”

    “从前我也不是。”杨光申辩,“我一直识相。”

    “杨光,现在还计较这些gān吗?”

    杨光看着勤勤,“你也是过来人吧?”

    “有几个文艺工作者幸运得没有遭过白眼?谁叫你不是建筑系及医科高材生,人家自幼气宇轩昂,百毒不侵。”

    杨光笑了。

    “你几时搬出小公寓?”

    “明天有人同我去看房子。”

    “我真的替你高兴,以你的才华,早应该有今天。”

    杨光谦曰:“也不过刚刚开始,相当患得患失。”

    “你放心,张怀德相信是本行最伟大的经理人。”

    她一定会把杨光捧出来。

    “我怎么报答你穿针引线?”

    “唉,杨光,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天才不可能长久埋没。”

    “勤勤,你世故很多。”

    “看得多听得多知得多,自然世故,我算是迟熟的人,早过二十一岁,动作却一如小孩。”

    杨光有点担心,“与檀氏解约之后,有何出路?”

    “改个艺名,唤作檀香,街头卖艺。”勤勤不在乎地说,“或是开班授徒,发掘小明星,专教幼儿班。”

    杨光说:“檀氏才不会放人。”

    勤勤失望,“你说一句半句好听的话行不行?”

    杨光努努嘴,“你的水准回来了。”

    勤勤朝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是她方才画的作品。

    “不要开玩笑。”

    勤勤主动要求见檀中恕。

    他不肯与她会面,亦不yù与她说话,吩咐秘书,叫勤勤有事与他手下jiāo待。

    噫,失宠滋味坏极,不足为外人道,勤勤啼笑皆非。

    秘书问:“文小姐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勤勤不想对他发牢骚,便轻轻说:“关于合同——”

    秘书打断她,“檀先生现在不管这个,你同人事部联络好了。”

    从前他亲自打理一切。

    勤勤有点光火,按捺脾气,说:“好的,我懂了,谢谢你。”

    她同张怀德说:“他不肯见我,等于打我入冷宫。”

    “老板都是这样。”

    “我必须见他,你想想法子,我还有张合同在他那里。”

    “既有薪水可支,何用cao心,”

    “无功如何受禄?”

    “那么与他说明白,到他家去,开门见山,对质清楚。”

    “不经预约?”

    张怀德笑,“除非你愿意等上一年半载,待他消气。”

    “你不想见他?”

    “我没有空,我要成立张氏画廊,尝尝做老板的滋味。”

    他俩冷战还没有终止。

    张怀德貌似无事,内心世界,不得而知。

    “他多数什么时候在家?”

    张怀德叹口气,“他极少外出,huáng昏泰半在园子里。”

    “我今晚就去。”

    张怀德看她一眼,“勤勤,说话小心点,别刺伤……”

    还是那么体贴,那么温柔,处处替他着想,好一个红颜知己。

    勤勤早已经回复自己喜欢的打扮,饶是如此,檀宅管家看到她,还是吓了一跳。

    过半晌才说:“檀先生不见客。”

    勤勤特地用不悦的语气问:“我是客人吗,快开门。”

    刚刚是huáng昏,勤勤背着光,轮廓线条都像煞了一个人,管家遭了迷惑,他想看清楚一点,打开了门。

    勤勤进屋,“檀先生可是在书房?”

    “是。”

    她知道书房在什么地方,一径走过去,门虚掩着,还没有掌灯,勤勤站在门旁,看见檀中恕背着她坐在安乐椅里,像是在欣赏园景。

    勤勤咳嗽一声,他听见,转过头来。

    在这种光线下,他也误会了,站起来,“怡,是你。”声音里充满迷惘盼望凄酸之意。

    勤勤若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现代女xing,恐怕早已回答“是我”,从此扮演这个角色。

    当下她只轻轻答:“是文勤勤。”

    檀中恕的声音立刻复原,“我不记得请你来坐。”

    “请给我机会说几句话。”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人事部自会同你联络。”

    勤勤勇敢地说:“我qíng愿一五一十亲口说清楚。”

    檀中恕看着她,他好想把这个叛徒赶出去,但是想起像她的那个人,终于说:“讲吧。”

    “我无法做到你的要求,公司的损失,我愿意设法用作品抵偿。”

    檀中恕沉默一会儿。

    “我是文勤勤,一个资质普通的文艺工作者,热爱创作,xing格不羁,我不配承继檀氏画廊,亦从未作此打算,为了这个可怕的任务,我心神大受困扰,无法工作,所以要求解除合约。”

    檀中恕终于说:“请坐,勤勤。”

    勤勤见他肯承认她不是廖怡,已经大喜过望,胆子壮起来。

    “你以为我是狂人是不是?”

    “不,”勤勤摇摇头,“你只是钻进牛角尖,走不出来。”

    他苦笑,没想到给一个小女孩子教训。

    “檀先生,请答应我刚才的要求。”

    他沉默一会儿,终于叹口气。

    “勤勤,我会做得比你要求更好,你可以留在檀氏,继续创作,我保证你再不会受到任何滋扰。”

    “真的?”勤勤呆住。

    檀中恕点点头,逝去的经已逝去,勤勤说得对,她是另外一个人。

    勤勤一高兴,手舞足蹈,无限欢欣。

    她为这件事不知担心了多久,好怕失业后生活有问题,更怕母亲失望,应了好梦易醒这句话。

    本来应当功成身退,但文勤勤毕竟是文勤勤,她居然还有话要说。

    檀中恕诧异了,他已经作出最大让步,她还要什么?

    只听得勤勤问:“你任由张怀德离开你?”

    檀中恕侧起耳朵,一时间不知勤勤说的是公抑或是私事。

    “她深爱你。”

    檀中恕这才明白勤勤竟明目张胆地gān涉起他的感qíng生活来。

    “我可以向你保证她深爱你,你不会找到更理想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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