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色佳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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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多个日子呢。”

    绮罗说:“放心,我一定还在。”

    蔷色生气,“这是什么话。”

    蔷色帮她更衣。

    绮罗说:“你看我肤色大不如前。”

    “色相至靠不住。”

    绮罗无奈地扣好纽扣。

    蔷色帮她梳理那短短头发。

    绮罗握住蔷色的手,“机能经过化学治疗破坏,我已不能怀孕生子。”

    啊,蔷色蹲下来,感觉悲哀。

    “我其实不一定决定生育,可是自愿不生孩子是一回事,由医生告诉你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蔷色表面上若无其事,“你不是已经领养了我。”

    “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像我。”

    “品德像你,是我的愿望。”

    绮罗说:“哪有你讲得那样好。”

    蔷色答:“我丝毫没有夸张。”

    “但是倒底,孕育一个由本身细胞繁衍的小生命……是一种享受吧。”

    蔷色劝道:“我从没听任何女xing那样形容过怀孕过程。”

    绮罗嗒然:“我永远不会知道其中感受。”

    蔷色无言。

    “也许,你将来可以把经验告诉我。”

    “不不不,”蔷色厉声拒绝:“我已决定永不生育。”

    绮罗骇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蔷色厌恶地说:“生命是至大一种làng费,我再多七倍时间,也决不将之用在抚养一团ròu上!”

    “奇怪,”绮罗笑,“我小时候也那样想,这与我们童年时不愉快生活有很大的关系吧。”

    “抚育幼儿何等费时失事,结果又有几人能够不负父母期望。”

    “那看你期望什么,要求不宜太高。”

    “单是健康快乐,做得到吗?”

    蔷色声音中充满悲忿。

    利佳上进来说:“蔷色你怎么天天吵架似。”

    “对不起。”

    利佳上已看不到那堆粉红色的亵衣,他松了一口气。

    “该去飞机场了。”

    绮罗道:“我还有话要说。”

    利佳上温柔的说:“女人的话永远说不完。”

    那一天早上,蔷色发觉继母的神色有点呆滞,眼珠大而无神,如蒙着一层灰朴朴的薄膜。

    她需要很坚qiáng才能头也不回的走上飞机。

    到了学校放下行李立刻去找耳朵。

    她到医学院门口去等,自知成数渺茫,因完全不知耳朵什么时候有课,可是蔷色觉得有运气。

    果然,等不多久,演讲厅门一开,头一个出来的便是耳朵。

    蔷色笑嘻嘻迎上去。

    耳朵呆住,他的同学也愕住,什么地方跑来这样标致的女生,他们狗一般苦学生涯里眼睛最渴望吃冰淇淋。

    他高兴过度,鼻子发酸,一时说不出话来,用手搭住蔷色肩膀,一路走出去。

    蔷色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

    他半晌才轻轻说:“破帽遮颜过闹市。”

    蔷色哪里听得懂,“嘎?”

    他凝视她,“你这笨女孩。”

    蔷色很愉快地答:“是,我是笨得不得了?”

    他用手臂勒着蔷色脖子,蔷色呛咳起来。

    “回来了。”

    “可不是。”

    “妈妈还好吗?”

    “大家都知道那颗定时炸弹尚未熄灭。”

    “且苦中作乐吧。”

    “也只得如此。”

    “我苦涩地思念你。”

    蔷色只是笑,他说话一向传神。

    “最低限度,你可以说“我也是”。”

    蔷色仍然不语。

    耳朵生气,“你来gān什么?”

    “你的真名叫什么?”

    “不告诉你。”

    蔷色仍然笑。

    他渐渐被那笑容融化,五脏六俯都黏贴在一起,腻嗒嗒,讨厌得不得了,一点气概都没有,他无比讶异,这,以后还怎么做人?

    他的头垂得低低,已知道受到灾劫。

    “请到我陋室来坐一下。”

    真是陋室,总共得一chuáng一几一桌一椅,还有只书架子。

    就那样,寒窗数载。

    你说惨不惨,若不愿咬紧牙关熬过此劫,余生以后日子更加不好过。

    蔷色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有一位同学十分存疑,他问:“什么叫做人上人,是骑在人家肩膊上吗,人家一动,我是否要摔下来,然则,做人上人是否更加辛苦?”

    是的,做了人上人,成为众目睽睽之人物,也十分吃苦。

    站在窗前,蔷色说:“你有空也这样站着看窗外的足球场?”

    “我很少抬起头来,我需伏着身子做功课。”

    蔷色看到笔记本子面上写着盖伯利尔张。

    “你叫盖伯利尔?”

    “不,那是我师兄,他把笔记借我用。”

    “耳朵,全间宿舍都不见你的名字。”

    “你渴知我姓甚名谁?”

    蔷色答:“不至于想得睡不着。”

    耳朵凝视她。

    今日她穿着一件深蓝色大衣,懒佬鞋上沾满泥浆,脸色有点苍白,看上去特别稚嫩可爱。

    “你神qíng忧郁之极,有什么问题吗?”

    蔷色的面孔转向窗外,“耳朵,我继母不行了。”

    他吓一跳,“胡说,不是已经治愈了吗?”

    “她有事瞒着我,我知道。”

    她垂着头抽噎。

    耳朵将她的脸拨过来,只见蔷色泪流满面,他将她轻轻拥在怀中。

    蔷色呜咽,“那么多年,她都没有让我觉得我是负累,到了今日,还坚持叫我回来完成学业。”

    耳朵一字不漏地聆听,可是心中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些事。

    蔷色有用香水吗,彷佛是玫瑰花香,闻仔细一点,又不是了,会不会是天然体嗅,真令人意乱神迷,伤心的她楚楚可怜,必需让她尽qíng倾诉,他是耳朵,耳朵不听主人申诉,还要来何用。

    她双臂搂住他的腰身,他受宠若惊。

    运气真好,遇上她家有突变,她qíng绪不安,他才有机可乘,不不不,心肠太坏了,不该这样想,该死,幸灾乐祸是会有报应的。

    正胡思乱想,听得蔷色又说:“我真彷徨。”

    接着,她痛哭起来。

    她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之前,好好哭了一场,眼泪把恐惧、哀伤,以及其它毒素一起冲走。

    耳朵一直搂着她,替她拭去眼泪。

    然后她说:“让我们去大吃一顿,我饿极了。”

    耳朵抚着她头发,“那说什么就什么。”

    “谢谢你,耳朵,我需要听这种捧场话。”

    在走廊里,同学向他打招呼,“你好,耳朵。”

    蔷色讶异,“你真的叫耳朵?”

    耳朵狰狞地说:“你这轻挑的女子,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跟他上楼。”

    蔷色咭咭咭地笑。

    他们到西菜馆去饱餐一顿,由蔷色付账。

    耳朵看着她,“这样漂亮又愿意出钱,我真正幸运。”

    他送她返宿舍。

    舍监一见蔷色便说:“你母亲来看你,在会客室等了好久了。”

    着色征住。

    她的母亲?

    她何来母亲。

    蔷色轻经推开会客室门。

    一位华裔女士坐在沙发上读泰晤士日报。

    抬起头,看到她,像是老朋友一般说:“中午抵达的飞机,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蔷色目定口呆,口角真像一位母亲,她也的确是她的生母方国宝女士。

    不知多久没见,可是方女士佯装当中那些日子不存在,她像老朋友般,再度出现在蔷色面前。

    “坐下来。”

    蔷色脱下外套,坐在她对面。

    “坐过来。”

    这次蔷色并没有照做。

    “我有话要说。”

    “请讲。”

    “我最近才知道陈绮罗病重。”

    蔷色看着她。

    “我去打听过,她将不久于人世。”

    蔷色的目光变得凌厉,可是方女士没有察觉。

    她自管自说下去:“你是她的合法养女,你可别那么笨,你得设法取得遗产承继权。”

    蔷色一动不动地坐着。

    方女士并没有老,她仍然秀丽苗条,衣着时髦,事实上,任何外人一进会客室来,看到她们,就自然会知道她们是母女,因二人长得十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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