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惑_亦舒【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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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什么?她在晚上,除下皮相,以彩笔描绘修补?”

    孙竟成大力喘着气,走近窗口,手放在玻璃上。

    “振川,你说过,男女双方分手,男方切忌提及女方不是。”

    “是,这是做男人最起码条件,人格要紧。”

    “振川,你肯不肯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孙竟成把一只指环jiāo给他,“把这送还给如瑛。”

    振川跳起来,“这是苦差,我又不认识她。”

    “不认识只有更好。”

    “老孙,你究竟遭遇到什么?”

    “今天晚上,我们在家吃饭,她亲身下厨,那一道龙虾汤,竟是墨绿色的。我,我,我不敢喝,她坐在我对面,眯着眼,笑着催我快吃。我耐不住昏黯的灯光,去开亮了顶灯,要跟她说话,趋向她面孔,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她的瞳孔受qiáng光刺激,缩成一条竖线!”孙竟成嚎叫起来,“同猫眼一模一样。”

    振川呆呆看着老友,一时不能接受他说的话。

    “我无法再忍,逃了出来,振川,你可别说我眼花,我知道我没看错。”

    振川喃喃说:“猫儿眼。”

    “我不能再同她一起生活下去。”

    “我以为你爱她。”

    “我爱的是柏如瑛,”孙竟成的声音尖且高,像是要借此发泄心中至大恐惧,“不是一个女巫!”

    “女巫!”

    孙竟成已是惊弓之鸟,忽然间他指着墙角,大声吆喝:“谁、谁?哎唷,振川,她追上来了。”

    振川转头一看,站在书房门口的是他管家老区。

    人吓人的效果惊人,老区也跳起来,“少爷,什么事,他是谁?”

    振川把竟成按下,“老区,去给我们倒两杯热茶来。”

    “半夜了,少爷,我听到异声才过来看看。”老区疑惑地盯牢不速之客。

    振川向他保证,“我们没事。”

    老区走开。

    振川觉得孙竟成与柏如瑛之间已无药可救。

    他怕她怕到这种地步,再拖下去也无益,这件事宜速速加以解决。

    雨势小了一点儿,老区倒出香浓的普洱,室内气氛缓和下来。

    振川似老朋友的身份不怕冒昧地说:“看得出你已不再爱她。”

    “不,振川,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

    “把一切因由浓缩,你是否不再爱她?”

    孙竟成不由得点头,“我连家都不敢回。”

    “可以约她在外头见,把戒指还给她。”

    “我不想再见她,今夜,我本想同她摊牌,但她已有未卜先知之大能,她存心毒杀我。”

    振川心想,孙竟成不行了,工作压力太大,他撑不下去,他所说的故事,实难置信,若非是老同学,振川一定会怀疑这是他飞甩未婚妻的最富想象的借口。若非一开始就答应相信他,此刻振川说不定已出言讽刺。

    “振川,帮我忙。”他哀求。

    “我还是觉得应该由你亲自把戒指还给她。”

    “那么随它去吧,我已决定到美国去躲一躲。”他竟撒起赖来。

    振川啼笑皆非,“你肯定你们曾经深爱过?”

    “换了是你,你的反应可能比我更糟。”

    “不,”振川肯定地说,“我的爱经得起考验,我爱人爱一辈子,即使她变成一条八爪鱼,我也要设法了解她。”

    孙竟成怨怼地说:“说时容易做时难。”

    “假如柏如瑛真的因车祸而生理起超自然变化,你不怕她令你坐的飞机失事?”

    这话一出口,振川就后悔,他没想到孙竟成的脸色会变得似泥土那样黑。

    他把老孙安置在客房。

    孙竟成累极垮在chuáng上,振川一整个晚上都听到他开口说梦话。“如瑛,如瑛!”他叫。

    看样子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他的遭遇,可信成份到底有多少?

    倒是振川一夜没睡好。

    男女间感qíng本来异常脆弱,一点点小事都可导致它失去平衡,有许多因由,他不愿说,振川也不能bī他说。

    第二天振川醒来,只听得窗外潇潇雨嘀嘀嗒嗒,犹未停止。

    下得楼来,管家老区递上早报,说:“孙少爷要我跟你说,他先走了。”

    什么?这家伙。

    “还有,他留下这个,请你无论如何帮他办一办。”

    老区取出一只指环。

    普通的白金婚戒,内则刻着微丝细字:柏如瑛,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这原是他们订下终身的好日子。振川有点儿心酸。

    做不做这个狗拿耗子的老好人呢?

    怕只怕柏如瑛这个摩登女巫迁怒于他,连他也一举消灭,知道别人的秘密,终究是个负担。

    最好过一段时日,待孙竟成安全抵达美国,一切无恙,才办这件事。

    振川把指环放进抽屉。

    下午,太阳出来,大白天底下,振川觉得孙竟成昨夜那个故事好不无稽,便吩咐女秘书打电话到老孙写字楼去。

    秘书过一刻回来同他说:“那边说孙先生放了大假,动身到纽约去了。”

    振川一怔,老孙竟来真的。

    “有没有那边的地址?”

    “我问过,没留下。”

    也许他根本不是到北美洲去,振川既好气又好笑,也许老孙跑到海地找巫毒教长老去寻求以毒攻毒的办法去了。

    事到如今,振川觉得他有必要同柏如瑛小姐联络一下。

    在本市,要找一个有姓有名的人,并非太难。

    秘书球球说:“柏小姐在柏氏建筑公司上班,电话已经接通。”

    振川放下心来。

    会上班的女巫,大约同平常人没有太大分别。

    他取过话筒,报上姓名:“柏小姐,我叫林振川,是孙竟成的好朋友。”

    那边沉默着。

    “柏小姐?”

    她说话了:“孙竟成呢?”

    她竟不知他去了美国,振川觉得她道行有限,随即又想:怎么会相信老孙的鬼话?

    振川告诉她:“竟成旅行去了。”

    “原来如此。”

    柏如瑛的声音不刚不柔,恰到好处,清脆玲珑,十分悦耳,此刻语气中带着淡淡哀愁,更加吸引人。

    “他有一件东西在我这里,托我jiāo给你。”

    不需要很聪明的人,也知道那是什么。柏如瑛又沉默下来。

    振川十分同qíng她。

    过一会儿他说:“由我到你公司来吧。”

    柏如瑛的反应一如任何正常的女子:“太麻烦你了。”

    “下午五点正,可方便?”

    那是下班时分,正经事应当办完,振川十分识相。

    “下午见。”柏如瑛结束这一次谈话。

    振川把他所得的印象组织一下。

    她很难过,但不至于自bào自弃,废寝忘食。

    她仍在公司里,进行日常的工作,面对现实。

    振川知道女xing比男xing更重视感qíng,受此创伤,而能坚挺,实在不容易,他自然而然站到柏如瑛那边去。

    女巫不女巫是另外一个问题。

    柏如瑛私人办公室是浅灰紫色的,秘书坐在小小接待室,穿同色制服,见到振川,抬起头来,“林先生,柏小姐等你呢。”站起来为他推开办公室的门。

    柏如瑛站在窗前,窗外是碧蓝的大海,澄蓝的天空,赏心悦目。

    室内不止她一个人,另有一位年轻男士。

    她听见振川进来,立刻转过头招呼,“林先生,请坐。”

    振川看到她面孔,没想到她秀丽若此,倒是一呆。

    柏如瑛对那位年轻人的态度冰冷,“对不起,我与客人有话要说。”她逐他走。

    年轻人霍地站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给人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他长得非常英俊挺拔,鹰般的眼睛鼻子,尖锐得使人不安。

    若果说振川是只圆球,那么,年轻人肯定是棱镜,同时也光芒四she。

    柏如瑛没有为他们介绍。

    年轻人看也不看振川,抖动着外套,潇洒地离去。

    很明显,他与柏如瑛之间的对话,无论是什么,都不甚愉快。

    振川坐下来,轻轻咳嗽一声。

    室内发生的事已使他有点困惑。

    “对不起。”

    振川看着柏如瑛,怎么由她先道歉。

    “那是家兄,”柏如瑛仿佛很无奈,“xing格嚣张。”

    “呵,没有关系,”振川据实说,“我这个人无所谓。”

    柏如瑛苦苦地笑一笑,“竟成说起过你,赞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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