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吃惊。
过半晌,他定下神来,试探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本公司?”
如瑛点点头。
“哎呀。”
“老王将全军覆没。”
“见死不救,未免太不讲义气。”
如瑛“嗤”一声笑出来,十分俏皮。
振川解嘲地说:“是,不是我的忧虑,我不过是一只小卒子。”
如瑛还是微笑。
“谢谢你关怀。”
“来而不往非礼也。”
“但是,这些内幕秘闻,你从何得来?”
如瑛一怔,脸上露出难言之隐。
振川即时后悔令如瑛难做,刚想顾左右,如瑛轻轻说:“我的水晶球告诉我。”
振川笑,“它有没有告诉你,下期彩票号码是什么?”
如瑛只是微笑。
两人傻气地笑了一会儿,振川说:“孙竟成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如瑛不语。
“你会原谅他,是不是?”
如瑛仍然维持缄默。
“我若找到他纽约的地址,告诉他,你已原谅他,好不好?”
如瑛抬起头来,“你真相信他已赴纽约?”
振川扬起一条眉毛。
“他躲在本市。”
振川大奇,“为什么?”
“怕我取他的狗命。”
“躲在何处?”
一个意外接另外一个意外,振川觉得何其刺激。
“他叔父家。”
“你一直知道?”
“自然。”
“水晶球?”
如瑛别转面孔,过一会儿,叹一口气。
振川放下心来,她把自己控制得那么好,真是难得。
如瑛没有去找孙竟成,缠他、吵他、吓他、bī他,真是自爱自重。
振川说:“我去见他。”
“不必了。”
“我有话同他说。”
“请勿提及我的名字。”
振川有点讪讪,如瑛仿佛读出他的心意。
如瑛说:“留在本公司,稍后你会获得晋升。”
那自然,一大帮人跟老王离去,为了安抚民心,非升忠臣不可,这是必然的连锁反应。
“明天怎么样?”振川轻轻问。
如瑛诧异,“明天?”
“我们照样吃中饭如何,你还没告诉我令兄有否继续为难你。”
如瑛微笑,“明天联络。”
下午。
可怕的时刻终于来临。
振川略觉自己渺小懦弱,为安全计而决定留在老公司,但他又想,在整件事里,他唯一的作用便是协助二哥叫大哥好看。
二哥要是真瞧得起他,一早就应该对他发动拉角战,怎么会到今天。
这样一想,振川心安。
老王推门进来,一而再,再而三的礼贤下士。
振川不知怎样说不。
以不变应万变的他决定讲老实话,硬着头皮说恕不从命,不能奉陪。
二哥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不识抬举四字呼之yù出。
他没料到振川会拒绝他,这个小子,他想,一向傻乎乎,只会得出死力,今天是怎么了。
于是老谋深算的他再付予振川更好的条件。
到这个时候,振川的牛劲发生,一味红着脸跳着心耍手拧头。
振川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私人及愚蠢的理由:他不想逆如瑛的意思。
小小要求而已,她叫他不要走,既然做得到,就让她高兴一下,振川并不稀罕升官发财。
王约瑟舌灿莲花地直说了三十分钟,并不见效,怒火中烧,却不禁暗暗佩服林振川,岂有此理,还没见过如此百毒不侵的jīng忠分子,可惜不能把他收在麾下。
老王败兴拂袖而去,叫振川不必入会议室。
振川松一口气,觉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似被炸弹炸过,浑身累得散开来,连喝三杯咖啡。
三点半,战事爆发。
连公司里的小女孩子都纷纷jiāo头接耳:“什么事?什么事?”
球球推门进来,“林先生,我安不安全,可需要寻新工?”
振川叹口气,“小角色随便往哪个小角落躲一躲,总能保得xing命。”
“别打哑谜,”球球发急,“到底如何?”
“我们没事。”
球球松口气,立即挂上笑脸,高跟鞋咯咯咯奔到别个部门去打探消息。
振川趁大地震当儿腾出时间做私人事。
他打开地址簿,追查孙竟成下落。老孙有什么事一向不瞒他,振川有他三个电话号码。
在这一刻,对振川来说,如瑛的事最要紧。
若说她会妖术,他也相信,振川叹口气,对他自己说:“我已入迷。”
第一个电话属老孙公寓,女佣人说他在纽约。
第二个电话是他父母家,孙老太太认识振川有二十年,君子可以欺其方,振川施诡计:“伯母,竟成叫我替他买特种烟丝,已经办妥,你让他到我处拿还是我同他送去?”
老太太不防振川,立即说:“我叫他来拿好了。”
“一小时后到我公司来,没问题?”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
果然没离开本市!
真给如瑛猜中。
这小子鬼鬼祟祟,不知搞什么。
振川再拨第三个号码,那边答:“柏府。”原来是如瑛家,当然,他们曾是未婚夫妇。
“小姐在吗?”
“小姐在公司。”
振川放下电话,处理一些要紧文件,抬头看到下班时间已到,准时离去。天天如此倒也好,他想,省多少麻烦。
晚上,老孙现身。
振川打趣他:“从北美回来才三小时,莫非你也学会飞天遁地之功夫?”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满头大汗。
“有一位朋友告诉我。”
“她是——”
振川打断他,“她不希望我们提她的名字。”
“我就知道是她!”孙竟成喘息,“怎么办呢?她不肯放过我。”
振川冷冷地说:“你别臭美了,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人家根本已经大方冷静了断此事,你不必藏头露尾,装神弄鬼。”
“什么?”孙竟成呆住。
振川瞪着他,“你聋了?”
孙竟成缓缓坐下来,呆呆地侧起头,出了一会儿神。
“她肯放过我?”他问。
振川不去理睬他。
“她曾经那么爱我,什么,就这样无声无息放走我?”
孙竟成自尊大受打击,突然之间少却许多存在价值。
振川老实不客气地说:“老孙,你如愿以偿,希望以后别去骚扰她。”
“你说什么?你黑白讲,”孙竟成提高声线,“我这么斯文畏羞内向的人,从不主动,一向守礼,人来惹我,我只有躲起来的份,我会去骚扰她?”
振川笑,“那最好了,像你这样可爱纯洁的人,现今世上已不多见了,除出母亲怀抱的婴儿,没有人比你更天真无知。孙竟成,你太令我感动,以后我真要好好保护你,免你受到社会的污染。”
孙竟成恼羞成怒,“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发觉振川既不老又不实,手段高明,言语咄咄bī人,下不了台之余,他心痛地说:“我看错你了。”
振川又笑,“彼此、彼此。”
孙竟成追问:“她真的不再要我?”
振川点点头。
“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gān。”
“说得好。”
“振川,你要当心她。”
“当心什么?”
“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振川看他一眼。
“不然你想想,我怎么会放弃如此可人儿?”
“竟成,你眼中的可人儿是很多的。”
“这般出色的可难找。”孙竟成无限惋惜。
他取过烟丝,离开林宅。
振川注意到,说起如瑛,老孙一副犹有余怖的样子。
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不怕。”
振川埋头书本钻研。
“预言”这个词,英文原文来自希腊文,曾有人在一八九八年预言皇家邮轮铁达尼沉没,十四年后的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惨剧果然发生。
振川合上书。
三个礼拜之后,他便可以知道亚细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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