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身上有伤痕,在什么地方与人打架?还有,衣服扣子全无扣好,怎么一回事,碰见只老虎?”
我一怔,他的口气与陈国维何其相似。
“是雌老虎吧?”
他都知道。
“既然如此,无谓转弯抹角。”
他收敛笑容,“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现在知道了。”
“她在本市很著名。”
我却要拖到今时今日才省悟,什么都比人慢半拍。
若果早一点明白真相,周博士就不至于如此尴尬。
我沉默。失去她的友谊是很大的一项损失。
“你一直到她写字楼去,却没有留意到?”
我疲倦地说:“别再说她了。”
“她没有得偿所愿吧?”
“再问下去,我只好下车了。”
“你是一个怪女人。”
国维要知道我与他的事,他又要知道我与周博士之间的事,目前我只想一个人独处。
“请送我回家。”
“哪个家?”
“我自己的地方。”
“还在漆地板。”
“我知道。”
他沉默,不再争辩,送我到我要去的地方。
地板已经gān了,有一角阳光自窗台she进,我靠墙坐在地上。
他提醒我,“陈国维四处找你。”
国维疯了。
找我回去gān么,空摆在那里。
“他已经知道我同你有往来。”
这是唯一的原因,有人争,故此物件价值陡升,陈国维疯了。
我懒洋洋地问:“如果陈国维与你决斗,你会不会为我应战?”
他一怔,随即煞有介事地说:“那要看用剑还是用枪。”
我笑,与他在一起始终有这种快活,我笑出眼泪来,瘫痪在地板上。
他温柔地说:“来来,请你控制自己。”
我伸个懒腰。
“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住人。”
“可以应付。”
“我派人送日用品来。”
“不。”
我害怕,怕他们抓住我不放。
“我同陈氏是不一样。”
我qiáng笑,“我知道。”
“这里连电话都没有。”
“我有办法。”
“陈国维找上来,你如何应付?”
我狡狯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叫他去找你。”
他啼笑皆非,“好,叫他来,相信我可以应付。”
他的信心不是假装的,我有一丝怀疑。
“我有事,先走一步。”
有事,他已开始有事,多么惆怅,著名的làng子都得抽时间办正经事。
那种腐败得什么事都不理的年代早已过去,此刻陈国维比他更有条件闲dàng。
我温和地说:“去吧。”
他略一迟疑,开门离去。
他走了以后,我环顾一下,真的,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
最低限度得把那两只箱运出来。
我请旧佣人帮忙,自己站在路口焦急的等候。
(母亲偷走的时候,心qíng是否与我相仿?)
女佣提着不轻的箱子,气咻咻下来。
“陈先生在家?”
她点点头。
国维此刻成日在家,真可笑。
“有没有看见你出来?”
女佣摇摇头。“陈先生在书房见客。”
我接过箱子,顺口问:“是哪个铁算盘,抑或风水先生?”
“不是,一进门就大声吵。”
我意外,想追问,但转头一想,陈国维无论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了,伸手召来一部街车。
“陈先生叫客人朱二。”
我一震。
是他!
不是真的要决斗吧,他怎么会上门来找国维,他们难道是朋友,一直有往来?
我同女佣说:“你替我把行李送到这个地址去,这是门匙。”塞张钞票给她,“上车。”
“太太,你——”
“你也把锁匙给我。”
她犹疑。
“快呀,一切由我担当。”
她只得照我说的做,上车走了。
我在陈宅大门口徘徊。
既无打算跟屋内任何一个人,照说他们在书房内无论商议什么,都与我无关。
但我有第六感,肯定这次会谈会牵涉到我。
终于开门进去,双手如着魔似的,不听意志使唤,推开大门,客堂yīn暗如故,角落像是潜伏着怪shòu,若不是在这里住过十年,真不敢贸贸然进去。
我关上门。
每一个角落都是熟悉的,不用光,摸也摸得到,我绕到书房门口,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
书房门并不是紧闭的,里面有光线透出来。
略一张望,看到两个男人都站着,气氛紧张。
只听陈国维说:“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碰海湄。”
我屏息,果然是在说我。
朱二伸手弹一弹手中的一张纸,冷笑一声。
那是张支票,陈国维开支票给他?
他讽刺:“忽然有钱了,声音也响起来。”
“收了支票,不准再来骚扰我们。”
“陈先生,支票只偿还你欠下的赌债,与海湄没有关系。”
他停一停,“在你获得这笔财产之前,明知海湄同我来往,你根本不敢声张。”
陈国维不声张,他默认。
他一直知道这件事,只因为欠债,死忍着不出声。
朱二轻笑,“你巴不得海湄可以抵债吧?”
“朱二,玩过就算了,留点余地。”
“你为何求她回来?”
我睁大眼,握紧拳头,听他们如何把我当一件货物似的辗转易手。
“你早把她母亲那笔款子吃掉了,是不是?”朱二轻笑,“她这一出去,需要生活费,还钱给她,你就打回原形,一穷二白,是不是?”
我不相信双耳,钱在瑞士银行,我有密码——是,密码,我苦笑,陈国维当然知道号码。
“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那我走了。”他把支票收好。
“我最后警告你,离开海湄。”
“我要离开她时,我会那么做,不用你警告。”
陈国维扭住他西装领子。
朱二打开他的手,“你是骗子。”
陈国维咬牙切齿地说:“你玩弄她。”
我听得浑身簌簌地抖,终于跌坐在安乐椅中。
“看着好了,我会得到她。”朱二退后一步。
他转身而出,就在我身边擦过,没有看到我,他双目在亮光底下久了,一刹时没发觉在黑暗中的我。
陈国维在书房内咒骂,摔东西,过了很久,才踢开门走。
国维也没有发现我,客厅中的杂物实在太多,他太粗心,直行直过。
我一直坐在黑暗中,像一具僵尸,不知多久,直到女佣回来。
“太太,”她倒是看见我,“太太,你怎么了?”
我缓缓站起来,呆着面孔。
我竟变成战利品,他们并没有把我当人,我长叹一声。
没关系,无论把我当什么,只要肯放过我便可,我不要再与他们任何一人发生瓜葛。
“太太,我已把你行李送去。”
我点点头,疲倦地抓起手袋。
“我给你倒杯茶来。”
我没有等那杯茶。
已经走投无路。
一直寄望开始新生活,现在已成泡影,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亲人,没有节蓄。
唯一可做的便是在这两个男人当中挑选一个,跟牢他们,过以前的生活,以夜作日,麻醉地逃避现实。
还有,周博士那里也一定有空位,她愿意等我,她喜欢我,问题是我愿不愿去跟她。
我看到镜子里去,原来真相如此,浓厚的长发,柔滑的肌肤,加上缤纷的衣裳,人见人爱,像芭比玩偶。
陈国维推开房门,“你回来了?”
我看着他,平和地说:“把母亲的财产还我。”
他立刻知道我听到一切,用背对着我。
“婚后我会把款子jiāo给你,任你自己处置。”
“还我自由,我会感激你。”
“我不要你感激,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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