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从清晏堂出来,芳辰忙领着宫人快步跟上。朝颜却说:“都别跟着我,我一个人静一静。”
偌大的行宫,迎面不断有宫人走过,皆是好奇看着快步而行的她,却无人胆敢上前阻拦,用“痛苦”二字来形容朝颜此刻的心qíng最好不过,生平她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绝望无助的滋味,比那年被父亲拒之门外,她跌倒在大雨中嚎啕大哭的那一刻更要绝望,更要无助。
世间这样大,却找不到可以容得下她的地方,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却没有一条路是要她的。
夏日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几声闷雷响起,闪电划过,下起了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哗哗的雨水淋在身上,将朝颜浇了个湿透,头发、衣裳皆是湿答答的,贴附在身上,她从垂花门一路快步出来,迎面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杨烨撑着伞站在雨中,今日原本是奉召来行宫面圣,却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她,这样大的雨势里,她浑身湿漉漉地跌坐在地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睛里满是无助与惶然,分明有泪珠滚了出来。
杨烨懵了,瞬间手足无措。他见过她笑,肆意的笑,恶毒的笑,单纯的笑,绝望的笑……却从未见过她哭,即便是那一夜为她清除伤口腐ròu时,剜骨之痛,她也是一直紧咬着自己的手,硬是不曾哭出来。
这里随时都会有宫人经过,外臣和内眷本不应这样单独相对,杨烨竭力自持,只将手中的雨伞弯身递到她手里替她遮去头顶的倾盆大雨。大雨中,他站在那里,为她遮去头顶的呼啸风雨,她听到他的声音格外清楚,“你不要再伤心。”
☆、第一百零四章
白日淋了一身的雨,半夜里,朝颜一个人睡醒,只觉得头晕耳热,唇gān舌燥,开口叫人,喉头竟沙哑gān涩,自己摸索着去chuáng头的柜子上取茶杯,却不小心碰翻了,茶水殷殷流了一地。
有人扶住她歪斜的身子,为她倒了热茶笨拙地喂她,朝颜头晕脑胀,就着那人的手喝了,这才觉着好了些,等到看清眼前那张面孔,心下一股憎恶生起,她挥手就打开那杯子,白玉茶杯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夜飒不管不顾,径直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皱眉斥道:“病了还不安生!”
朝颜只管推他,“你出去!”
夜飒酒兴上头,偏不放开她。朝颜急了,“别用你碰过朝歌的脏手碰我!”
他瞬间沉下脸,哼了一声:“那你呢?你不只身上有他的味道,连心里也有,有什么资格说朕!”
“是啊,你肮脏,我也不一定gān净,我更没有什么资格说你。”她看着他,眼里恍惚闪过轻漠的笑意。
夜飒拉住她的手,qiáng抑下心头忍了半个月的火气:“是,朕有后宫三千,可即便有再多的女人,只有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难道你的心,就要一辈子给一个死人?他就这么好吗?到今天你还是只想着他,连一个跟他长得像的戏子你都肯多瞧两眼。他是皇帝,朕也是皇帝,朕又有哪里比不上他?”
夜羲的死,一直是他和她之间的一根刺,说不得,碰不得。
果然,朝颜迅速甩开他,目中含恨。夜飒也沉了脸色,冷眼瞪住她,拳头青筋跳动,握得咯咯直响。
苦等了两年的答案,此时心中已经呼之yù出,由不得他再自欺欺人,他早就抛下帝王自尊,没骨气地爱到这般地步,凭什么到了现在,还是争不过一个死人?他实在不服,实在不甘!
“可你即便恨死了朕,姬夜羲也还是死了!你也照样是朕的女人,活着是朕的,死了朕也要把你埋在朕的身边,生生世世yīn魂不散地缠住你,如何?”他冷冷地笑,笑得挑衅而张狂,一点点,一丝丝,勾弄出她心中qiáng抑日久的恨。
她眼里泪水夺眶而出,此生最大的痛楚被他如此恶毒的揭露开来,痛得撕裂肝肠。全身骤然失了力气,朝颜跌坐在那里,死死咬着唇,看着笑得飞扬跋扈的夜飒。前尘往事俱在翻涌,滔天磅礴的恨意瞬间涌上心头。杀了他!杀了他!一刀刀割开血ròu,再剜开他的胸膛,看看那副俊逸无双的皮囊下到底是怎样一颗肮脏的心。
记忆中清晰的一隅,分明是年幼时候,一脸稚气的男孩牵着她的衣角,说:“阿嫣,还是你最好。”
那时的夜飒,目中戾气全无,只是与她同样孤单的孩子,是她一心当弟弟来疼爱的人。
一瞬间,她竟已满面是泪。夜飒一怔,下意识伸手来拉她起身。朝颜却似着了魔,飞快抓起地上一截茶杯碎片朝他戳去。夜飒躲避不及,慌忙拿手去挡,右手从虎口至掌心被碎片割出一道几寸长的口子,鲜血涌了出来。
“你疯了!”夜飒额上青筋泛起,一直qiáng抑的怒火倏地窜了上来,趁着酒兴甩手就扇了她一耳光。
朝颜整个人仿佛懵了一下,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她眼眶里朦朦胧胧的一片,望着他狠狠地笑,“姬夜飒,还妄想着我能跟再你妥协服软是吧!我告诉你,别想,永远都别想!”
夜飒眼中怒火更甚,又是正反两巴掌扇去。
这一次,力道十足,依旧没有留qíng。朝颜已经不再流泪,眼里只剩了最后的绝望,如死灰一般的冷漠。
一整夜,两个人都没有阖眼。
翌日清早,夜飒先起来,朝颜翻身向里侧躺着,一动也不动。
进来侍奉他穿戴梳洗的宫人见他沉着一张脸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夜飒冠带穿好只坐在chuáng沿,默默盯着她的背影一会,忽然伸手扳过她的肩,目光落在她红肿泛青的面颊,低声问:“还疼吗?”
朝颜摇头,脸上没有丝毫表qíng,声音平静得如古井无波,“不疼。”
夜飒彻底僵在了那里。
那一巴掌,毁了他先前的所有努力。一切又都白费了,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第一百零五章
罢了罢了,随她,都随她。
他终于起身往外走,撂了一句,“罢了,朕不扰你,不bī你,今后你自己清静吧!”
四德弯着身进来。夜飒淡缓了口气,“传口谕:昭信皇后身染重疾,渐至不起,即刻命羽林中郎将曹淳——”想了想,又没骨气地担心照顾不周,另择了个谨慎细致的,改口道:“司卫少卿杨烨护送回宫。”
“皇上,行宫距京城路途遥远,如今酷暑盛夏,娘娘现在又病着,若在路上有个好歹,奴才等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啊!”四德跪在地上,拜了一拜,“奴才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夜飒冷哼,回头就是一脚踹去,“没规矩的奴才,一月之内,她若是回京失期,所有护送人等一律杖刑四十,路上若有差池,就全部都去陪葬吧!”
四德再不敢吭声,连连叩头应是。
当日,朝颜独自登车先行回京。
她脸上的肿痕尚未消散,几道指痕在脸上清晰可辨,登车的时候,护送的宫人无不好奇**,杨烨本领着人准备上马启程,蓦然远远瞧见一脸红肿的她在宫女搀扶下登上车辇,一时明白了大概,只扬手示意:“启程。”
车驾一路晃晃悠悠回京,半路上却下起雨来,雨天道路难行,队伍缓慢地一点点前行。朝颜倚着车窗伸手去接住窗外淋漓的雨,一滴滴晶莹的雨珠打在她手心溅起水花,整个下午,她都乐此不疲地重复做着这样一件乏味的事。
“娘娘,该上药了。”神思游离之中,芳辰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又取了玉拨子勾起清凉的药膏为她敷脸上的肿痕,只是轻轻一碰,朝颜就已疼得蹙眉,芳辰极力放轻手势,劝她道:“御医说这伤不碍事,敷几日药就可消了,娘娘万不要为这个而伤心。”
朝颜拿起镜子照着自己红肿泛青的脸颊,微微一笑,“我伤什么心?若那个人已经不值得,我便不会再为他伤心。”
反正已经这个样子了,还能妄想什么呢?其实,这也算不得最不幸的事,最不幸的,是她明白,只要继续留在那个男人身边,这种事以后就还会继续发生。
这次的行程却似乎并不顺遂,启程不过两日,就遭逢bào雨天气,雨天道路难行,车驾颠簸不堪,又逢前方山道崩塌,拨去了不少羽林卫清除道路上的泥石,队伍只好临时在道旁驿亭暂歇,等着前方泥石疏通再继续启程。
官道旁的驿亭里,朝颜百无聊赖坐着,宫女们也恹恹地伺候在一旁,最后不晓得是谁起了个头说来讲故事听,众人纷纷附和起来,朝颜私下待下人本不严苛,宫女太监跟在她身边也并不拘束。
主仆十数人一阵说说笑笑,串珠讲完,便轮到朝颜,朝颜透过临时掩下以作避嫌的一层纱帘,就瞥见外头那个一身戎装披着蓑衣的人正在雨中站着,刚才眼角的余光分明瞧见他正看着自己,她转过脸时,他的目光已经看着别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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