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神色平静,“听凭母后处置。”
董太后冷哼一声,“楚仲宣处事向来有分寸,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女儿,你既然喜欢跪,那便跪着!”
朝颜俯身深深一拜:“谢母后恩典。”
☆、第五章
天快黑的时候,几声chūn雷轰隆在头顶滚过,不多时,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这是开chūn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雨幕腾起的细白水气在宫阙殿阁之间渺渺飘过,高高的弦歌台远远瞧去,仿若人间仙境。
朝颜还直挺挺跪在那里,瓢泼大雨将她衣裳头发浇得湿透,雷电jiāo加,夜风渐急,早chūn三月的雨淋在身上仍是彻骨凉寒。
全身那样的冷,仿佛已冷到了骨子里,朝颜连发抖都不会了。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嫉妒慕思筠的,皇太后要杖责慕思筠,她绝对可以做得到冷眼旁观。所谓的仁厚无私,她从来就不屑。可又是为什么,现在竟这样傻,为另一个女人求qíng,然后在这凄风苦雨下受罚?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那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给过她什么呢?他待她,仅有兄妹之谊,从无男女之qíng,夫妻之义。没有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哪怕是一个承诺。何尝值得她为他衷qíng一生,付出一生,寂寞一生?
外人看来,她的确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享万千尊荣于一身;她封后三年,虽有逢初一十五皇帝必宿在椒房殿的祖宗规矩,可又有谁知道,他待她虽好,却始终不曾有过亲密举动,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他可以喜欢任何女子,却唯独不会喜欢她。就因为她是皇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而并非他自己真心喜欢的。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对太后不满,对朝庭的不满,对祖制的不满。
又有那么一瞬间,朝颜释然了。或许每个女子成长之中都注定要爱上一个人,去系住一份qíng,一份爱,再深陷其中。要么飞蛾扑火,要么沉沦。
今生今世,她是他的妻子,注定这一世都将随他。她不愿看到他蹙眉难过的样子,她更深知太后的手腕,若现在他一意要与太后硬碰硬,最后都只有一败涂地。
天色已全黑,弦歌台下的十里宫阙被无边无际的夜色吞没,除却几盏零零星星的灯火,那雨仍旧下着,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雷声、风声、和这哗啦啦的雨声。
耳边一阵嗡嗡作响,那风雨声似乎也跟着模糊起来,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眼前眩晕一阵过后,她终究体力不支,倒在风雨中失去意识……
朝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仿佛还是小时候住在边城的日子。那天刚刚升迁为骁骑将军的父亲带着一个陌生女人进门,女人手里还牵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母亲从最初的震惊无语,到最后的恍然绝望。
夜里,父母在房里第一次激烈地争吵,她躲在角落,等到父亲沉着脸拂袖离开了,才敢跑出来。母亲眼中一片泪光,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阿嫣,幸好,幸好我还有你。”
她那时并不知道父母因何争吵,却也明白,一定是父亲做了令母亲伤心的事,只能笨拙地安慰,“娘,你不要哭,我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
母亲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千金,而外祖父支持外甥六皇子夺嫡失败,一纸赦令被贬到淮yīn任刺史。那时还只是淮yīn一名守城卒的父亲机缘之下得到的外祖父赏识,靠着外祖从前在朝中的关系为他的仕途搭桥铺路,甚至还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他,他方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飞huáng腾达。
记忆中,父母之间虽还不至海誓山盟,却也算相敬如宾。母亲文采风流,学识匪浅,并无寻常贵族小姐的跋扈娇蛮,默默听从家人的安排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对丈夫无爱,却隐忍,认命地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默默履行妻子的责任。
也正因为她的隐忍,丈夫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始乱终弃,金屋藏娇,儿女绕膝时才向她坦诚真相。
☆、第六章
那天以后,朝颜无端多出陌生的弟弟妹妹,陌生女人成为她的姨娘。
而后的日子里,外祖父去世,母亲的家族随之门庭没落,再无昔日风光,父亲的官却越做越高,他再不需要顾忌着外祖父而小心翼翼收敛本xing了,百媚千娇的姬妾一个接一个娶回家,仿佛早已将她们母女遗忘。
……
眼前的景致渐渐模糊,又变成七岁那年。边塞huáng昏,突厥人偷袭,剑影、火光……
父亲兵败,领着余部应付突厥人且战且退,而母亲紧紧抱着她躲在女眷的马车里,同行的还有父亲的妻妾们,怀里搂着各自的儿女。
外面电闪雷鸣,身后是挥刀追赶的突厥人,几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女子裹挟在撤军的队伍,一起往前疾奔。突厥人引箭疾she,车夫中箭身亡,马车一个剧烈颠簸,不知道黑暗里谁狠狠伸手一推,就就将她从飞驰的车上抖落了下去。
身后的追兵已迅速bī近。母亲在马车上全力朝她伸出手,“阿嫣,快跑!抓紧娘的手!”她在夜色下拼命追着不断前行的马车,大雨中,湿泞的泥地让她屡次跌倒,而身后不断有箭簇擦着她的鬓发飞过,她摔得满身泥浆,怕得不停喊:“娘……等我……不要丢下我……”
父亲就在队伍最前方,千钧一发之时,他在雨中勒马回驻,定定看了她一刻,然后朝队伍沉声命令:“全速撤退!不得怠误!违令者斩!”
车上的母亲看着父亲的架势,吓得面无人色。千钧一发之际,母亲飞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冒着箭雨将她一把抱住,“阿嫣,别怕,母亲在这里,母亲来救你了。”
她吓得连哭也不会了,眼睁睁看着母亲拼尽全力将自己抱起往马车掷去,天旋地转之中,她稳稳地从空中落到车里,身旁的姜氏冷冷看着她,唇角仿佛带着快意的笑。马车仍在雨中疯狂地急速前行,而远处母亲还没有跟来,她后背中了一箭,脚步渐渐变缓,有几个狰笑的突厥士兵快要追上了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箭簇疾啸着刺破夜雨,狠狠dòng穿了母亲的胸口。
箭的主人,是父亲。箭无虚发,一箭毙命。
母亲大睁着眼,隔着雨幕定定看着父亲,然后软软地倒地,动也不动了。有鲜红的血花在她身下慢慢盛开,然后被雨水迅速冲刷走——
“不要……不要……娘……”
朝颜从噩梦中惊醒,竟发觉自己竟已身在椒房殿中,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身边是熟悉的罗帐锦榻,榻前暖huáng烛火下,则是夜羲温和的面庞。而她自己,在梦中不知何时已满面泪流。
蓦地恍然意识到御前见驾,自己现在这样是极失仪的,正要起身叩礼,夜羲已伸手按住她肩,声音辨不出qíng绪,“太医说你淋雨受寒,便好好歇着。”
她只好躺下来,串珠端来一碗清粥,夜羲却伸手接了,“朕来。”
朝颜被吓了一跳,夜羲从未瞧见她哭过,此时又见她满面无措,笑了笑说:“今日你是病人,听话,坐好。”
他在串珠满是惊异的神qíng中接过那青瓷小碗,伸手舀了一汤匙轻轻chuī几口才递至朝颜唇边。朝颜迟疑一瞬,便启唇轻轻抿了下口。清甜的白粥咽下肚,她始终望着他,半响却又蓦然侧过了脸去,纤长的眼睫在她眼底投下一排羽扇般的青黑yīn影,瞧不清她眼底的qíng绪。
夜羲问:“怎么了?这粥不合胃口?”
“不是,这粥很好,真的很好。”朝颜忙摇头,伸手慢慢抚上脸颊,低叹了一声,“真像是在做梦。”
“真是个孩子。”夜羲苦笑。
朝颜却转过脸来,倔qiáng地轻声说:“皇上,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孩子,真的不是。”
他一怔,不及说话,当值的内侍官已经进来:“皇上,jiāo了丑时了。”
夜羲挥手道:“今夜朕歇在椒房殿。”
内侍官一怔,便磕了个头,又低头退了出去。
“皇上……”朝颜坐起身,轻轻叫了一声,“今夜不是十五。”今夜不是十五,他是不必依着太后的懿旨宿在这里的。
☆、第七章
“朕现在哪里也不想去——”他唇角微微扬起,恍惚是笑着的,“哪里也去不得。”
这个时候,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是漪兰殿,可他却不能去。董太后懿旨,慕昭仪降为婕妤,禁足三月,不得召幸。朝颜自责起来:“都是臣妾的错,若今日不是我与慕昭仪争执,太后也断不会这般罚她。”
夜羲摇头,“不关你的事,真正连累筠儿的人,是朕。”他慢慢仰起脸来,“是朕的错,是朕不甘再做傀儡,一心妄想从太后手中夺回权柄,如若不然,今日太后也不会借题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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