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岚心中一阵酸楚,只将脸轻轻依在他肩旁,“皇上别这样说,臣妾万万受不起。你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然只会对你好。”
夜飒却再无话,茉岚抬起脸,就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然醉得又再睡了过去。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唇中才似梦呓一般:“阿嫣……阿嫣……”
茉岚眼中泛出泪光,将他的掌心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沉入他手心无边无涯的温暖。是谁说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她根本就看不到岸在何方,也根本就不想看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朝颜从梁府回宫后就病了一场,她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睡着,做什么都无丝毫兴致。御医开了几幅方子下去也未见丝毫好转。恰逢钦天监奏称朝颜生辰八字相克皇后腹中身孕,理当暂且挪一挪位置方才妥当,宫里向来忌讳这些,朝颜亦自请挪个清静之处避开一阵子,以免和皇后身孕相冲。夜飒早厌了她,对她的事不管不问,倒是杨太后对此求之不得,当即就准了。
奉安殿地处宫里最西北的一隅,本是前朝孝慈太后礼佛诵经之处,有宫人专司打扫料理,里面gān净整洁,这里虽是荒僻了些,却也再无从前晨昏定省,人qíng往来的繁杂,倒也自在。
又到除夕之夜,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偌大的皇宫都陷在一片玉砌银雕的雪海之中,宫里的夜宴依旧格外热闹,纵是如今京师形势如何微妙,也并不妨这佳节庆贺,大臣、君王、后妃们照旧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竭力奉承说笑,面上端得是笑吟吟的喜气,心内早是波诡làng谲。
男人们在一起喝酒,女眷聚在一处则无非听曲聊天,宇文晋磊坐在席间,往内眷案席里扫了眼,却并不见那抹熟悉的孤冷身影。抬头望了望龙座上的年轻皇帝,他今夜只顾着闷头喝酒,似乎也是兴致缺缺。满殿的衣香鬓影,百媚千娇,一颗心竟似不在自己身上,随着燥热的酒意飘着,不知飘向了何处。
自那**命人传了话出来,里头的意思宇文晋磊再明白不过。这桩jiāo易一旦开始,就不会再有回头路。从今以后,他和她就是荣rǔ绑在一起的盟友,她保他宇文氏将来富贵荣华,他助她在这深宫平步青云,成为当朝最尊贵的女人。
每逢佳节,宫中都会燃放烟花,甫入了夜,夜空中一团团炸开了漫天的姹紫嫣红,渐次璀璨,流火缤纷。奉安殿的宫人们都赶着去前头瞧热闹,四处仅有零星的一两个守夜宫人围着炉子取暖,伴着朱檐下凄凄孤灯。
朝颜抱着酒瓶席地而坐,倚在窗下仰望外头的漫天焰火。宫廷御酒梨花白后劲极大,醺得人昏昏yù睡,朝颜不胜酒力,终究有些醉了。
身后忽然有人笑了一声,“瞧你,这样的天气不闹出病才怪。”
她回过脸,就看到昏暗中宇文晋磊明朗俊秀的面容,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经来了很久。
见她转过脸,这才悠然走了过来,也在她身边就地坐下,偏头往天空瞧了眼,“你病还没好,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酒?怎么身边也没见个奴才伺候着?”
朝颜看了他一眼,“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来这儿若被人发现,你我可都不要活了。”
“今夜宫里人都跑前头去瞧热闹了,谁还有心思来这偏僻地方盯着你?”宇文晋磊笑得无谓,默默凝视她几眼。朝颜不置可否,便道:“从前送药不都是打点奴才送的么,今日怎么自己来了?”
宇文晋磊这才递上一方锦盒,朝颜接过打开,里头除了装药的白釉瓷瓶子,竟还有一包尚带热气的年糕,还是她最喜爱的红枣桂圆馅。她略带惊异地看向他,有些无措。他微微一笑,“那药终究伤身,你以后别吃得太多,对身子不好。今日是除夕,我出入宫禁不方便也只好从简,送你年糕庆贺新年。”伸出指尖在她额头轻轻一叩,一面含笑道:“吃年糕,一年比一年高,来年事事如意,长生不老。”
这本是民间守岁时新年长辈对孩子祝福的习俗,朝颜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也会这样含着笑温柔叩她额头,柔声说着这番话。鼻尖有些酸涩,她被酒呛了一下,láng狈地吸了吸鼻子,“我如今可是不祥之人,大好的节庆不留在家中陪着亲人,讨我这晦气做什么?”
他却仅是一笑,自若地拿过一旁的酒瓶自顾自斟满饮下,“罢了,今夜佳节良辰,你我都是伤心人,还排揎这些做什么?”
朝颜抬头看他,似是不解,而他脸上难得露出落寞的神qíng,喝了一口酒才自嘲道:“无他,只是忽然想起我的发妻。”
宇文晋磊是娶过一门妻子的,说来在当朝还是一桩佳话:年少得志的少年藩王,姿容无双的官家小姐,一桩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政治联本该圆满收场,那女子却最终福薄,成亲不过四年就难产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子香消玉殒。而她的丈夫亦算qíng深意重,在她死后至今再未续弦娶妻。
“那时年少意气,终年跟着父亲征战南北,无心儿女qíng事,仓促奉旨同她成亲之后,一心只想建功立业闯出番名堂来,一年之中聚少离多,他日日醉心于征战南北,连女子的模样都记得不甚分明,直到她难产的那夜……”隔了这样久的时光,记忆却依旧如此清晰,那年风雨jiāo加的夜里,他一身风尘仆仆自边塞赶回,产婆如释重负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向他道喜,生平第一次做了父亲,头一次有了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骨ròu,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而孩子的母亲,弥留之际的女子望他的眼神却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奄奄一息躺在血泊里的女子,眼睛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用着微弱的声音,近乎乞求地说:“求王爷看在你我这几年的夫妻qíng份,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好好照顾……”
成亲几年,她不曾得到过他的半分怜爱珍惜,默默替他孝奉家中母亲,亦不曾有过半分怨言,如今更拼尽全力为他延续宇文氏香火,而他待她却没有过寻常丈夫应有的qíng份。前所未有的歉疚附上心头,“好好照顾”这四字竟有千钧沉重,压在那里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
外头的焰火一声一声尖啸着蹿上夜空,绽放出绚烂的色彩,将夜幕下的皇城点缀得幽深而鬼魅。
四下里除了烟火绽开的声音,竟是一片静谧。宇文晋磊的神色一直平静而淡然,仿佛刚刚他讲的只是与他毫不相gān的一段往事,而朝颜却看懂了他平静之后不可磨灭的伤痛与歉疚。月光下,只瞧见他将面前二人的酒杯斟满酒,“好了,我的故事已经说完,该你了。”
朝颜一笑,“说什么?”
“就说说你和先帝的事吧。”宫中朝野人人忌讳她的身份,从来无人冒然提起夜羲。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宇文晋磊又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告诉我。”
朝颜眉心微微一颦,眸底有微澜掠过,却也只在片刻就无声平静 “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也是最狠心寡qíng的人。”
他道:“也许他是为你好,想让你好好活着,不要太记着他。”
朝颜摇头,“人世多磨难,最多也就不过同生共死罢了,我又怎么会怕死呢?可他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因在病中,她的头发仅随意地束起,并未如素日挽作宫髻,有一绺顺着耳腮慢慢地滑落下来,柔柔的垂落在她白皙如玉的颈侧,大病初愈,她本就纤削的身子显得愈发瘦弱,在他看来,却是一种颠倒众生的妩媚。宇文晋磊心中一动,脱口道:“逝者已矣,何不看开一些,你这样bī自己,到头来会只活得很辛苦。”
朝颜说:“如果我不这样bī自己,踩在我头上的就还会有更多的人。我不争,不代表其他人不会争。若有一丝的心软,下一个死的不是他们,就是我。”
他只问:“值得吗?”
“我不知道。”她摇头,笑得有些悲凉,“这两年,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可前些日子照镜子的时候, 却发现并没有,它还活着。 我是可以不去在乎不该拥有的 ,可是我怎能不在乎我自己呢?什么金尊玉贵,到头来污秽满身,拼凑不全一个人的起码尊严。我不想自己在深宫里数不完的更漏中慢慢老去,慢慢迷失,剩下的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疯子,一个魔鬼。”
……
“我只有不断去争,去夺,去抢,至少还能感觉到我还活着,我还是一个有血有ròu的人。”
……
“路是自己选的。不放过自己,何来退路。”宇文晋磊的声音很平静。
朝颜微抬起脸,“奇怪,我怎么跟你说这些。白白地让你看我笑话。”
宇文晋磊看着她唇角的笑,“我不敢笑你,我也不想笑。”
52书库推荐浏览: 能猫猫 古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