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孟图斯的声音变得轻快,“看,陛下的军队就在前面!”
他伸手指过去,不远处站着一片望不到头的巨大yīn影。见到孟图斯,yīn影里点起了宛若星辰的火把,慢慢地,照亮了年轻士兵们的脸,以及让全部西亚心生畏惧的火红得刺眼的旗帜。
那是塞特军团的标志。士兵们jīng神抖擞,处于最高备战状态。
“再往前走,就是埃及了,雅里他们不会继续追上来!”孟图斯回头,振奋地鼓励着身后的将士。而艾薇的视线,却仿佛定格一般,落在塞特军团的最前面,就再也无法移开。
果然,看到了埃及派来的重兵,赫梯的军士诅咒着、叫喊着,却无可奈何地停了脚步。孟图斯与身后剩下的不到五十名的士兵终于融进了塞特军团。孟图斯跃身下马,恭敬地单膝跪地,向队伍最前方的指挥者拜礼。
他却淡淡挥动弯在手里的马鞭,示意红发的将军让开。
孟图斯转身去指挥军队追杀赫梯,嘈杂而纷乱的场景仿佛已经离他们远去。火光温暖而躁动,艾薇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缰绳,粗糙的感觉摩挲着指尖,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她用力地咬着嘴唇,直到樱色的唇被咬破,微咸的血渗了出来。
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是,所有的努力只到此为止。
他策马走到她的面前,仅有一步之遥。橙色的火焰使得影子欢快地跳跃,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清澄的宝石,映出了她的样子。
漫长的沉默让她无所适从,她躲避着他的视线,心脏疯狂地跳动,说出来的话却别扭极了,“你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找回我,找别人代替我吧。”
他又是一段沉默,随即慢慢地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二十岁时的一次晚宴上。”
这句话一出口,艾薇猛地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睛里他颀长的身影随着火把晕染出温和的光芒。
“那天因为我的计划,宴会厅里大动刀戈,你明明怕得要死,却阻止我残忍的行为。”他低低地说,声音平稳地穿透空气,传到她的耳朵里,“我又一次见到你,你竟然变成了瘦小的男孩子的模样,把自己涂得黑黑的,却在吉萨之战大显身手。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还拼命地假装不认识我……”
他浅笑,随即又说,“我有一次和你走在孟斐斯集市上,你终于告诉了我你名字的写法。你嘱咐我别忘了,但其实我只看一眼就记住了。”他跳下马来,抽出身侧的宝剑。握住剑柄的手好像用了极大的力量,他看似轻描淡写,却非常地小心,略带颤抖地在地上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薇”字。虽然有些古怪,但是很容易辨认。最重要的是,从他自己的角度看,这个字是反的。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真挚地看向已经说不出话的艾薇,“薇,没有人可以代替你。”
那一刻,艾薇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来。
“我想了这么久,脑海里却只有这些片段而已……”
艾薇拼命地摇头,眼泪伴随着金色的头发一起,飞扬在深蓝的夜空里。雅里想起来了,他也想起来了。另一个时空的记忆一片接着一片地被他们提起,她感觉自己处在一个美好得宛若泡沫的梦里。
不敢相信,因为一旦信了,她就会醒了。
他走到她的身边,温暖而gān燥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终于被他拉下马来,重重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紧紧地揽住了她,修长的手指,深深地扣住她的身体,似乎再也不愿放开。
微凉的风,将她金色的头发chuī进了深蓝的夜色里。冰冷的月在这一刻染上了温和而纯洁的光芒。刻骨铭心的名字穿越了漫长的历史、跨越了虚幻的两世,再次被熟悉的声音唤起。他们紧紧拥抱彼此,宛若一尊雕像一般伫立在那里。拿着火把的士兵都背对着他们,只有月光柔和地笼罩着他们,将他们沐浴上美丽的金色。
只亲手接触过火之钥的拉美西斯,记忆都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可哪怕仅是这些,都已经足够了,足够让她紧紧地抱住他。艾薇抱住他的手臂又用了更大的力量,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绝望似乎都已经烟消云散。那么多年,那么多的思念,总算,她回到了他的身旁。
她金色的头发宛若流水,倾泻而下,轻轻地滑过了他的手指。
如果清晨缥缈的梦境里的她也是真实,如果在沙地上写下她名字的她也是真实,如果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挡住冲过来的宝剑的她也是真实,jiāo错的记忆好像千丝万缕的细线,穿cha在他的生命里,融进他的命运里。
仅是片段,也无法剥离。
所以就可以解释了吧。他的执著、他的不顾一切,只想留她在身边。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他轻抚她的头发,垂头看着她,视线清澈而专注,“请你告诉我,我们的全部事qíng。慢慢讲,我有一生的时间来听。”
提起一生,时间仿佛更加漫长。
怀抱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温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哽咽着,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转身吩咐士兵,排转队形回到下埃及。孟图斯过来向他汇报雅里的离去,以及行军路线的建议。他听着,如常般冷静而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唯一不同的是,他一直紧紧地将她揽在怀中,似乎一秒也不愿意离开她。皮肤接触的地方漾起炙热的温度,北西奈的夜风终于不再寒冷。
他jiāo代完了事qíng,垂头看向她抬起眼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样子,睁大的水蓝眼睛好像总是不相信他已经想起了一部分过去的事qíng,脆弱而不安的样子让人更多怜悯,于是便又垂头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眼看着又要哭起来,他就用身后的斗篷将两个人围到一起,不让别人看到她láng狈的样子,“我若是早一点想起来就好了,想起吉萨之战、想起尼罗河庆典、想起孟斐斯集市……那么之前的很多事qíng,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别哭了,好吗?”
每听他多说一件事qíng,心绪就更加乱去。紧紧地抱着他,不住地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有些为难地开口,“薇……”
她不明所以地昂首,只觉得他的面孔在灯火下显得格外虚弱。只觉得腹部感到温热的液体。艾薇下意识地松开手,却看到自己白皙的手臂上染满了狰狞的鲜红。再一抬头,他英俊的脸庞已经因疼痛而微微扭曲了起来。
那一刻,她怔住。
痛苦的记忆宛若凝重的cháo水涌上头来,之前所有的一切仿佛变成了虚假的梦境。她颤抖地放开抱住他的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一次次梦到他记起了一切,而每次醒来之前都是以他的死亡进而告终。被现实背叛了太多次,心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可就在这时,手腕被他紧紧地握住,炙热的温度深深地嵌入了她的皮肤里。
那一刻,空气中缥缈的血腥味道是如此真实。
他轻轻地说,声音宛若悬丝,“我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qíng让你担心,但是我不会离开你……”
她突然惊醒一般,抬起头来,叫道:“孟图斯将军!孟图斯将军在哪里?”
拉美西斯被送进埃及边境军队主帐的时候,已经近乎昏迷,而手却仿佛坚硬的石塑,紧紧地抓住艾薇不放。军医战战兢兢地解开他身上的铠甲,再用刀裁开他的内服,侧腹的位置已经是鲜血淋漓。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止住血,血污稍微gān净,伤口诡异而狰狞,就好像谁的手曾经将他的身体刺穿。
脑海里自然地联想到了一个黑暗的影子,然后她拼命地摇头。
孟图斯说:“陛下遇刺那天几乎丢了xing命,昏迷了足足七天的时间,而每次意识稍有恢复,便是着令旁人找寻艾薇公主的下落。”他顿了顿,“伤口根本没愈合,但是听说公主您在亚述,就立刻带着人往下埃及赶。”
他继续说,“刺伤陛下的是赫梯的使者,但是因为没有捉住所以没有证据。”然后他顿了好久,“殿下,属下随着陛下南征北战很多年了,从未见过陛下对谁好像对您一样……恳请您,不要再做让陛下担心的事qíng了。”
月色被初升的朝日渐渐吞噬,天空由暗夜的深蓝渐渐过渡到了清晨的橙柔。
因为拉美西斯的伤势,整个塞特军团在西奈北部边境地带驻扎。艾薇就坐在拉美西斯的身边,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于是她也就不放开,冰凉而白皙的手也覆盖回他的手背上。
很久以前他说过,成为年长国王之子,就要付出与常人不一样的努力。
每天品尝一点毒药,与埃及最qiáng大的战士练习剑术,与朝中最有智慧的臣子谈论政事。即便如此,还要提防着暗杀、陷害、政变……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仿佛正经历着痛苦的回忆。小心地展平他的眉头,随着温柔的表qíng,眼泪掉落了下来,摔在他的脸颊上,再缓缓地滑到深灰色的chuáng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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