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的考古学家在评价这段历史的时候,不由扼腕惋惜。埃及的没落虽然到了拉美西斯下一代才开始显露端倪,可转折点,确实是从卡迭石之战后开始的。原本光辉无限的太阳王国从那一天开始,慢慢地下沉,直到很久之后被海上民族入侵,再到更久之后彻底亡国。
时光飞逝。转眼间,卡迭石之战过去了十年。
十年间,拉美西斯的妃子总数达到了一百余位。背景雄厚的后宫使得他的统治更加坚实。西曼老臣去世后,最初的侧室卡蜜罗塔自愿离开了王宫,受封为吉萨自治区富裕城镇的一个埃及为数不多的女领主,自此再无她的消息。而王后奈菲尔塔利,则被确凿与贵族诺兰有过背叛法老的事实,而她与法老唯一的两个女儿,也被怀疑并不是法老亲生的公主。贵族们想要竭力隐藏这个丑闻,于是就变成了王后自愿去底比斯东岸做女祭司。史书上依然保留着她王后的职位,并记载着她因病去世。然而事实却是王后因为对法老的背叛,而被驱逐出王宫,在西岸终身侍奉阿蒙·拉神,最后郁郁而终。
然后时间就这样如水流逝。
阿布辛贝勒神庙主庙修建完毕,壁画里依照法老的意思绘画出了卡迭石之战大捷的场景。外面恢弘地刻上了神化的拉美西斯,但是为女眷保留的位置依然是空白的。这段不刻绘完毕,庙宇的修建就不算结束。但是谁都不敢去问法老,到底是想将谁的形象放上去。
那个时候一个正常人的寿命,不过是四十余年。大家在心中暗自以为——当然不会说出来——这一代法老或许就只能这样了,要开始为下一代王族做准备了,最多不过十年,一定就会迎来新王。因此一定要尽早确立年长国王之子,然后对其加以正确地教育及引导,千万不能让类似的事qíng出现在他身上。
在诸位发愁怎样能暗示拉美西斯设立王储的时候,拉美西斯二世与奈菲尔塔利王后的第一位公主,也就是宫中唯一一个大家都见过的法老的后裔——莫叶塔蒙,突然出现在一次祭祀上。她已是将近二十岁的年纪,却鲜少露面。一出现,便是qiáng行闯入了由大祭司礼塔赫主持的国祭上。
她面色憔悴,而口气却因为怒意而变得几乎尖锐,她高声叫着,骨瘦如柴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厅中因她突然出现而呆愣住的王亲国戚,“你们都被父王欺骗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礼塔赫,他立刻仰首,周身几位年轻力壮的祭司敏捷地冲了过来,迅速地架住了莫叶塔蒙。可她还在叫喊着:“父王走火入魔了,那些孩子没有一个是他的!埃及要完了——”可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就被身旁的祭司堵住,随即她被qiáng行地带了出去。
一片过分混乱之后,厅中是如死般的寂静。
礼塔赫慢慢地环顾了一圈厅中震惊的众人,随即才微笑着开口,岁月在他优雅的眼角留下了痕迹,他的声音稳重而温和,“诸位都知道莫叶塔蒙公主是陛下的第一位王女。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古怪的事qíng,就总想着效仿前代哈特谢普苏特女王。”
哈特谢普苏特是第十八王朝一位埃及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女xing法老。从继位顺序上而言,如果真如莫叶塔蒙所说,法老只有她一个后代,那么她完全有权力继承法老的位置。说到这里,她刚才那番话,旁人也总算理解了缘由。心中不由也有几分惋惜,做出这么失礼的事qíng,恐怕法老是不会饶了她的。
礼塔赫依然是淡淡地笑着,“看来,以后对殿下们的教育,还要更加谨慎。”
三天后,莫叶塔蒙被拉美西斯迎娶进后宫。依照惯例,工匠们将她的形象刻为雕塑,记入史书,之后就再没了她的消息。
这位法老,赢取了数百位妃子,其中包括他的妹妹。现在,就算多了个莫叶塔蒙——他的女儿,似乎人们也都有了几分司空见惯。他的王权,早期是靠他qiáng大的军事实力与运筹帷幄得来的,后期则是靠这些后宫背景巩固起来。这并非前所未有的举动,只是从未见有人做得像他如此夸张。
有人说,法老在卡迭石之战燃烧尽了全部的智慧和骄傲,他变得放dàng、堕落且有些癫狂。没日没夜地往尼罗河里毫无意义地放下纸船来祭祀河神,仿佛是他唯一关心的一件事。埃及能在十年间支撑过去,若不是礼塔赫与孟图斯,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已不再年轻,如果王位继承人再无着落,而帝国双璧又逐一陨落,埃及的未来,将何其堪忧。
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埃及迎来了卡迭石之战之后的第十一年。
那是破冬后第一天。清晨难得地飘起了弥天大雾,皮肤上带着埃及少见的湿黏,而太阳却迟迟未曾升起。第一将军孟图斯主持了下埃及的阅兵仪式,正准备返回上埃及底比斯,突然接到了来自请见的信报。
他本想将这件事qíngjiāo给别人处理,但是来人竟然出示了王家的纹章。不速之客被数个埃及士兵押解着来到了孟斐斯城内——因为他是希伯来人。见到他时,孟图斯先是讶异,随即就变为了惊奇,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有了几分防备。
“你是负责人吗?”少年冷冰冰地发问,栗木色的眼宛若冰霜。他的手里紧紧扣着一个金色头发白色皮肤的外国女孩,而他的指尖坚硬而冰冷,一旦处于危险,他将会毫不犹豫地出击,那是一种出于自卫的本能。qíng形不利,他随时都可以下手,将身边的这个女孩子杀死。孟图斯一眼便知,他一定是诸多在埃及活跃的希伯来人叛乱组织培养的一位少年杀手。
可惜了他一副好身手。孟图斯心里叹息,却也微微颔首,“我是,听说你有王家的纹章,我有几分好奇。”光说是因为这个好奇,也不完全准确。这位少年一副典型的希伯来人长相,但是却有几分眼熟。那淡淡的浅棕色短发和栗木色的眼睛,以及苍白的肤色。他一定在很久之前的什么地方,见过他。
对了,那是很多年前,曾被法老重用过的杀手,那个继承过柯尔特位置的人。
孟图斯径自想着,来人却有几分不耐烦地说:“我在奥伦特河内捞出了一个怪里怪气的外国女人。她想回到埃及,她说把她带给孟图斯、礼塔赫或者法老都可以。我就日行一善将她带来了。”
孟图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少年怀中的女孩子。那一刻,动作就此凝滞,他怔怔地看着那瘦弱的身影,说不出话来。
少年轻蔑地笑道:“看来她没有骗我,你是认识她的。”他伸手一甩,金发的女孩子就软软地向孟图斯倒过来,埃及的将军连忙小心地将她接住,然后仔细地确认她的样貌。
说是惊喜也不为过,说是恐怖也不为过。
十数年过去,如今怀中的少女竟与当年的艾薇同样长相。她穿着与那日一样的白衣,随着送来的也只有一只凉鞋。或者,与其说此人长得像当日在奥伦特河里失去踪影的艾薇公主,不如说,她就是艾薇公主,她跃过了十年的光景,跨过岁月的洗礼,回到了埃及。
“那,告辞。”少年转身就走。
“等等。”qíng急之时,孟图斯轻叫出口,但希伯来人突然非常警惕地退后了几步,防备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放我走”。
孟图斯连忙摇摇头,“不是,你将她送回来,我一定会行你个方便。但我只是好奇,是什么使得你不怕被抓住处死的危险,愿意带她回到埃及。”
法老对希伯来人的屠杀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个人莫非……真的与冬有什么联系,或者gān脆是冬指使他过来?心中闪过无数猜测,少年只是冷冷地回复:“她自然给了我酬劳,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他便再不愿多做纠缠。眨眼间,他已经用斗篷遮住了相貌,转瞬消失在了孟图斯眼前。
孟图斯将外国少女秘密地送回了上埃及。
在上埃及接应他的是自己的弟弟——布卡将军。后来有他随身的副官说,在看到金发少女的那一刻,布卡将军几乎不能站稳,扶住她软轿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布卡本能地封锁消息,随即将孟图斯的密函送jiāo给礼塔赫,礼塔赫再将密函送上去。
十年未露面的法老,终于打开宫门,亲自将少女接回了宫中。
但她眼睛紧闭,唇瓣苍白。不管是聚集了多少位名医,用尽全国最珍贵的糙药,或是召集无数祭司,举行盛大的祭奠。
没有人能够将其唤醒。
她像是落在一个甜美的梦里,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微微震动,但是却执著地,不愿意在现实中醒来。
法老守在她的chuáng侧,将她抱在怀里,日夜无休。
在他的怀中,她的梦似乎结束了,睫毛不再颤动,呼吸变得更加悠长而平稳,但却好像更加没有了生的气息。
52书库推荐浏览: 悠世 古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