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弦随着那个人离开了会场。
走过颀长而笔直的走廊,通过装有面部识别系统的安全门,搭乘私人电梯,然后走入了恒温零湿度的储藏室。
艾弦想起了前年去提雅伯爵的家里寻找艾薇时,不管是警司、保镖,还是侦探,都为爵邸中庞大的收藏品而感到惊叹。而此时,走在这狭长的储藏室里,他竟有了几分去到温特家里的感觉。透过各个木制雕花玻璃房门,可以看到每间屋子里的珍奇异宝。
领路人不紧不慢地说,“提雅男爵三年前,留下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如果他三年内没有归来,他所有的财产就会被拍卖,然后送至犹太人相关的基金。”
脚步停在了走廊内最深的一间,领路人推开门,躬身对艾弦说,“请进。”
温暖的橘色灯光充满了平实的内室,古老的物品被装在玻璃制成的柜子里,细节清晰可见。
每件物品下都有详细的标注、甚至是上面所刻文字的翻译。
艾弦知道,温特jīng通古埃及考古,他可以神奇地读懂千年前西亚主要国家的全部文字。那个时候他只当他是古董商,知识博学。但经过了这么多事qíng,他总算开始冥冥意识到,在很多年前,莫迪埃特家族,与那个古老年代之间的渊源,就牵扯不断了。
金色的颈圈、蓝色的小河马、王家的发饰……温特的收藏,历属jīng品。
却在房间最深处小小的台子上,艾弦看到了几卷破旧的莎糙纸书。
下面的标签上写着——《一个工匠的笔记》。
随即是温特自己的标注:记载了拉美西斯二世神秘王后伊斯丝奈芙特陵墓的位置。该王后墓价值连城,是为数不多的、迄今为止未被发现的王后陵墓。
王后墓,里面意味着无数的金银财宝。若能成为第一个发掘它的人,必然是一笔可观的财富。此份破旧书卷的价值显然远远高于它表面的样子。艾弦靠近了一点,领路人说,“莫迪埃特先生,这个文书,只有您拍下之后才可以阅读伯爵的翻译。”
艾弦顿了一下。他对王后墓没有兴趣,但冥冥中却总感觉自己不应错过这篇笔记。他签了惊人数额的支票。领路人将文书放进盒子里,然后给了他翻译过的影印版,“这份影印,世界上只有一份,您可以放心使用。”
艾弦走出储藏室,回到了拍卖大厅。显贵们围绕着摇晃的小锤,出钱购买着古老文化的残片。艾弦突然对那一切失去了兴趣。他坐到厅外花园狭小的角落,翻开工匠的笔记,漫不经心地看着。
这是一位十分少见的女xing工匠。她原本在代尔麦地那帮忙,后来变为伊西斯奈芙特的侍女。再后来伊西斯奈芙特送她去学习文字与工匠手艺。多年之后,王后去世。她自己要求为王后修建陵墓,并甘愿殉葬。
从她的本意来讲,她肯定是不愿意泄露任何关于那位王后陵墓的信息。
反应在笔记里,虽然有大量关于陵墓及王后本身的描写,陵墓具体的位置却很难判断出来。
或许对于温特来说,这种位置的记载十分明显,但是对于现代人来说,想从这只言片语中看出陵墓所在,几乎是不可能的。想起自己刚签掉的支票,艾弦轻扯嘴角,读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面还描写了当时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对伊西斯奈芙特的宠爱,将他们的爱qíng描写得如诗如画。
那一刻,心里只泛起莫名的酸楚。
艾弦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想起了很多年前,艾薇坐在他的对面,眉飞色舞地讲着她申请入学时,关于古埃及的论文。或者更久前,在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她坐在他旁边,傻乎乎地把水泼在了他的胸口。
如果……
然后他将如果之后的假设全部抹去。
再次看回手中的笔记。
最后一段中,小小的一角,竟看到了熟悉的中文字符。不懂中文的提雅男爵,没有翻译,只是将它原原本本地抄写了下来。
而艾弦的动作,就此凝滞。
夜风chuī起,手中的影印本被哗啦哗啦翻起。
拍卖大厅里人们如火如荼地举着牌子,侍者偶尔在身边走过,不远处有隐隐车子来往的声音。
他静止在那里,而时间仍在延续,宛若源源不断的尼罗河,流向既定而遥远的未来。
河水奔流向前,暗涌不断。每一次翻动,都掩埋了无数未知的故事。
而人们却抱着自己以为是的理所当然,臆断着发生的一切,嘲笑着与他们想象不同的真实——
笔记上最后一段,工匠写道:
他在转生之书上,只刻下了如下的文字。他说,
“薇——我们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我希望自己的来世,也可以遭遇如此珍贵的爱qíng——
番外 三日王后
我来到哈图莎的那天,和风淡淡而微暖,天空湛蓝而高远。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父王苦心建筑的高大城堡,固若金汤,稳稳屹立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一角,支撑着赫梯这庞大帝国有条不紊地运转。从在城中的姐姐邮寄给我的黏土版上、从时而前来拜访我的官员口里,从我阅读的繁多文书里,我大致可以听到我父王与帝国的境况。数年前,与埃及一场惊天动地的宏大战争,使得父王的军队严重受挫,国力大大受损。从那之后,双方多年来彼此往来的细碎战争渐渐变少,隔地中海而相望,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我还是比较担心父王的身体。从官员带给我的黏土版上推测,我的父王身形不算高大,还有些中年男人都有的略微发福,他蓄着王都比较流行的络腮胡子,配上浓浓的眉毛,好像一张脸上都被毛发遮盖,但是一双棕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至少从肖像画上看是这样。我左眼这一只淡淡的棕色眸子,就是来自他吧。卡迭石之战以后没几年,父王就似乎得了非常严重的疾病,只能在幕后打理事务而无法公开主持朝政。过了这么多年,在身体如此虚弱之时,父王总算愿意召见我,我是十分的开心和高兴的。我有很多话想对父王说,如果见到他,该从何说起呢……
正在思考时,我的车子微微震了一下,随即就缓缓地停了下来。手旁的布帘被掀开,有人对我说:“殿下,王城派来接应您的人就在前面。”
心中划过一丝不出意外的紧张,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轻轻地拉开了身旁的布帘,任由随车侍从扶着我,慢慢地踏下了那辆从遥远的北部一路载我来到哈图莎的车子。那一刻,我从未想过究竟眼前迎接我的会是怎样的命运,而在我还来不及为未来担忧的时候,眼前却被一片密密的、整齐的军队慢慢占据。
他们并不是普通的赫梯军队,他们的身体被冰冷的黑色甲胄严密地包围,在初夏日光的照she下反出淡淡的含蓄光芒。他们的队伍异常整齐,间隔规律地竖着我从未见过的旗帜——
绛紫,深黑。
这究竟是谁的旗帜?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搭配,但却没有人曾对我清楚的解释。
“殿下,欢迎您回来。”我随着声音收回视线,眼前一名黑发的男子正恭敬地对我微微拜礼。我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
他便抬起头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相貌。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那日究竟穿的是哪件衣服,只有那一双刘海下如极地之海一般冰冷清澈的浅浅双眸,让我至今无法忘怀。我从未见过这世上有这样美丽双眸的男子,于是我便有些无法移动视线一般地盯着他。
过了数秒,他微微笑了,优雅的嘴唇勾起一丝轻柔的弧度,“殿下,请随我回宫去吧。”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失态,只觉得脸颊都热了起来,心脏好像要被煮沸一般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我一低头,依照礼节把右手伸了出去。
他牵起我的手,修长的手指略发冰冷。黑压压的军队好像cháo水一般,整齐地向道路两旁分开。他小心地扶着我,配合我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哈图莎的城门走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带我跋涉了数日前来的侍从以及伴随我度过十六年光yīn的、如同母亲般的嬷嬷都被留在了遥远的另一边,似乎永远都不会跟上来。我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嬷嬷他们怎么办呢?”
听到我的声音,他微微地低下头,挺拔的身躯挡住了坠落的日光,他俊俏的脸浮现着我读不懂的微笑,“公主殿下,在哈图莎的日子,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那些侍从已经不需要了。”
知道他们全部被活埋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至少那个时候,他对我说的令我觉得莫名安心。想要的,都可以给我,真的吗?至少,终于可以见到父王了吧。踏入高大城门的那一刻,我的手指微微地在他的掌心抽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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