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是的。这些话语翻译过来的意思,即是舍不得她的逝去吧。我的眼泪将我的视线晕成一片模糊。那我呢?那我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她要活下去,我就要死去呢?就因为这只蓝色的眼睛吗?
“你爱她,对吗?”
他一愣,冰蓝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但是过了片刻,唇边却又勾起一丝笑意。那笑容没了日常的潇洒,只剩深深的苦涩与落寞。
“她救过我。”
敷衍一般的解释。我冷笑一声,手里将宝剑更紧了紧。
“我可以去埃及。”
他抬起头,看着我,屏息等待我的下一句话。我心中一阵自嘲,自从出生十六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在意过我要说什么。而他现在的在意,却不是为了我。
“但我有一个条件。”我看着他冰蓝的眸子。如此美丽,如幻如冰,却是残酷得宛如利刃。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退后两步,“在哈图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一如最初的承诺,那承诺里本身已经带有了对我的愧疚吧。
我深深地闭上眼睛,随即睁开,却没有勇气看向我一直崇拜的统治者,我只是深深地垂着头,看着脚下,仿佛要将视线嵌进眼前洁白的地面,“我想成为你的妻子。”
听到这句话,他一顿,冰蓝的眸子看向了我。我感到他的视线细细地打量着我,揣测着我的真实想法。我便更觉得尴尬,全身上下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涌起阵阵热cháo。我实在无法勇敢,于是我深深地闭上了眼,双手不禁微微用力。我想,若是他就此拒绝我,我便扭转手腕,血溅当场。
我只是想,在我死去前,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一点痕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想借由他,证明我的存在。
“就算我娶你,你也不会被记入历史……而且你也只能做我的妻子三天,因为三天后,你就应该出发前往埃及。”
“没有关系。”
“即使无法得到众人的拜礼与认可。”
“可以。”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雅里的逻辑很简单。他认为这个世上每个人做每件事的背后都有动机。就好像你拿出钱来付给商人,商人jiāo给你货品;你付出努力,那你就想得到回报。他觉得,我想嫁给他,是为了得到荣誉,或权力,或金钱。
他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我想要残留一点点痕迹在世上的愿望的。
他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我想要残留一点点痕迹在他心里的愿望的。
“不为什么。我想在最后的时刻,嫁给赫梯最有权力的人。”我用他比较可以理解的话对他说,不出意料地听到他淡淡的嗤笑。我觉得可耻,面部不由红了起来,但是却咬咬牙,继续说,“所以,就是这样。你娶了我,我就乖乖去埃及。”
他走了过来,冰冷的手指放到了我的手上,我抬起头,他正垂首看着我。冰蓝的眼睛让我觉得愈发窒息而痛苦。他缓缓地将我手中的剑拉开,扔到一边,随即将我拥进了怀里。他没有穿战时的铠甲,衣服上发出淡淡的熏香气,与日常接触的皮肤不同,他的怀抱是温暖的,是包容的。我在他的拥抱里仿佛要就此融化,失去所有理智与计较。
“好,那在你前往埃及前的这三天,你就做我的王后吧。”他喃喃地在我耳边低语,气息划过我的耳廓,留下热热的触感。眼前一黑,那一句话变成了他在我脑海里留下的最后记忆。
公元前13世纪,具体年代不详。卡迭石之战结束后数年,赫梯国王穆瓦塔利斯将自己的公主“哈图莎”作为和平的使者远嫁埃及,两国缔结了长久的和平条约。埃及法老迎娶赫梯公主的画面,被史官记录在卡尔纳克神庙的内壁之上,流传千古。然而,哈图莎到达埃及后,却全无消息,史书上关于这位公主的记载就此消逝。
公元前13世纪末,“海上民族”从博斯鲁斯海峡侵入赫梯,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的各臣属国家也群起反抗,赫梯在内外jiāo迫中崩溃了。之后,以绛紫为旗帜的腓尼基人席卷了东部地中海地区,赫梯王国被其肢解。
公元前8世纪,残存的赫梯被亚述帝国灭国。
完
番外 曙光
每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树木为我们提供yīn凉与充足的生命之息。
花朵为我们带来美丽与沁人的芬芳。
河水孕育着生命,土地意味着收获。
万物生生不息,周此以往。
我的母亲坐在葡萄藤荫下,将我抱在膝上,慢慢地为我梳理着头发,讲述着年幼的我尚不能完全理解的话。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在她的怀抱里,我渐渐睡去。
而多年以后,在我漫长而沉重的生命里,每一天我都在问自己。
我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在我年幼的时候,对一切的了解都是如此懵懂。而在我懵懂的时候,一切都看起来这样美好。母亲温柔而高贵,而周围的每个人都将我小心地保护起来,不让我受到半点伤害。而相对的,他们一直将我关在有着美丽花园的房子里。我每日接触着同样的人,看着同样的风景。
五岁的时候,我偷偷地跑了出来。这一跑,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面的花园更大,事物更新鲜。我终于见到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他们看到我的服饰,先是不qíng愿地对我拜礼,随即却窃窃私语,进而嘲笑起我来。
他们说,其实我是被母亲从河水里打捞上来的。我浅色的皮肤、深陷的眼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根本不像埃及人,不是希伯来人就是腓尼基人。他们还说,大家都知道,我当年是被放在一个蒲糙箱里,上面抹了石漆和石油,我被破烂的布包着,放在里面。母亲去河边戏水,看到了芦苇中的我,觉得我可怜,才打发侍女把我带了回来,为我找了奶妈,将我养在她的身边。这个王宫里没有人认可我的存在,大家碍于对母亲的尊重,才小心地守护着我这个巨大的秘密,不让法老知道。
对于这些,我一无所知。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扑上前去,用手中的石块狠狠地敲击着其中一个孩子的头部。
或许我生自一个好战的家庭,又或者我身上本就流着残nüè的血液。等我终于被人拉开时,尖锐的石块击碎了他脆弱的脑壳,鲜血混着脑浆一并洒在了地上。我拿着石块,后退了几步。愣着、愣着,直到奶妈冲了过来,抱着我拼命地向宫外跑去。
她将我推出大门,然后将门紧紧关上。
她喊着:“快跑!快跑!跑出底比斯,别再回来……”
周围的景色如螺旋般翻转,门内奶妈的哭求声和士兵的叫骂显得如此纷乱不堪。我哭着,挣扎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着我家的另一个方向拼命跑去。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杀死的孩子是朝中重臣的儿子,埃及有名的贵族之子。可那名贵族死了孩子,急红了眼,派出了他的私部对我穷追不舍。名义上是说我触犯了法老,而实际上,他不过是想杀我为他的孩子报仇。
所以,那个时候,我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拼命地躲避着、拼命地逃着。但我能逃多远呢,我跑出来才知道,世界有多大,天空有多么宽广。可同时,偌大恢弘的底比斯,排斥我这样孩子的埃及人无处不在。我就算尽了全力,才跑到了底比斯外的一处神庙。我祈求神庙里的神官可以救我一命,但是他们透过大门的fèng隙看过我的样子,随即就冷冷地关上了我生存的最后希望。
可士兵就要追上我了,他们挥舞着宽大的战刀,荒谬地、执著地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拼命地跑着,本能地做着最后的抵抗,可我还是摔在了地上。
那个时候,我不懂死会怎样。但我不想死,我只记得奶妈在最后对我说的话,我要跑,我要跑出这里。
这时,我看到了前面模糊的人影。我拼命地爬过去,抬起头来,看着那个陌生的人。
她是救我的最后希望。
求求您,救救我。
记忆中那个人的面貌已经模糊。我看着她,因为眼中的泪水,我看不清她的相貌。我只记得她白皙的皮肤和如阳光般美丽的金发。慌乱中,只见她站在我的面前,挡住了追杀我的士兵。阳光从她身体的另一侧倾泻出来,让我想起了每天日出时,越过山顶的曙光。
我从未在这个世界上见过这样的人。她一定是神祇,出现在这里,来拯救我。
正在发呆之际,只听到她坚决地喊着:“快跑,跑出底比斯,别再回来……”
她的声音清脆而透明,却说了与奶妈一样的话。这个国度再美好、再富饶,它终究不属于我,我只能离开这里。我哭着,咬着牙,拼命地向尼罗河跑去。我冲进尼罗河畔商人聚集的码头,躲进了商船的货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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