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jiāo加,寒意bī人,他紧紧地搂着慕小桃,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冷风刮得人脸颊疼,慕小桃也是牢牢地圈着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许洛枫的肩窝里,乖乖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许洛枫好不容易找到那幢暗huáng色的三层小楼,小楼的屋顶、屋檐和窗台早已被雪覆盖,在巷子深处越发显得孤独幽静。
许洛枫裤脚和后背已经被雨雪打湿。他躲进屋檐下,将慕小桃放下地来,迟疑了一会儿后,敲了敲门。
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看着戴着墨镜、满脸伤痕的许洛枫很是警惕,又低头看到他身边表qíng懵懂的慕小桃,她的神qíng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找谁?”她问。
许洛枫说:“我找一位王老太太。”
那女人愣了一下,说:“找我妈?她已经去世两年了。”
许洛枫眉头一皱,眼神里透出了失望。
中年女人奇怪地说:“这几天是怎么回事,老有人来找我妈,前几天还有个女孩子来找她呢,是我们这儿以前一个租客。”
许洛枫知道那是慕冯樱,他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便决定告辞,刚要开口,慕小桃却拉着他的裤腿说:“爸爸,我想拉恩恩!”
许洛枫很无语,他看了看四周,问中年女人附近哪里有公共厕所,那女人看了看慕小桃憋得通红的小脸,又看看他们身后漫天的雪花,说:“公厕很远,进来上吧。”
屋子里有供暖,异常得暖和。许洛枫摘掉了慕小桃的毛线帽和围巾,脱了她的小羽绒服,带着她去了卫生间。
帮慕小桃上完厕所擦了屁股后,许洛枫又帮她洗了手。这些天来,他已经很习惯做这些,再也不会像起初几次那样手忙脚乱。
许洛枫对中年女人说谢谢,想要带慕小桃走,小丫头却被屋子里一条小huáng狗吸引住了,她跑过去蹲在地上逗小狗玩,小狗冲着她汪汪叫,摇摇尾巴,慕小桃笑了起来,回头对许洛枫说:“爸爸,有小狗狗耶!”
“嗯,你小心一点。”许洛枫说完后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家具很旧,多年前的装修风格,墙角还有渗水的印记。
中年女人见慕小桃可爱,又喜欢小狗,也没催他们离开。她这屋子本就出租了几间,家里来的人挺杂,她也不怕,大大方方地问许洛枫:“你想租房子吗?”
“不,不租。”许洛枫摇头。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她还挺八卦。
许洛枫已经说得很溜了:“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呵呵呵……摔跤还能摔成这样,真稀奇。”女人又问,“那你来找我妈,有什么事?”
许洛枫说:“前几天来找王老太太的那个女孩子,她是……我妻子,我知道当年她在这里住过几个月,王老太太很照顾她,所以我和女儿就想来看望王老太太。”
中年女人很仔细地想了想许洛枫的话,转身去厨房给他们倒来两杯热水,她突然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租二楼房子,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的姑娘!是不是她?”
许洛枫的胸口有些堵,他点头:“是,就是她。”
“果然是她!但是我都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中年女人的视线瞄向边上和小狗玩得起劲的慕小桃,她惊喜地问,“这就是那姑娘的女儿?”
许洛枫点头:“是的。”
“呦!都这么大啦!你是她爸爸?是那姑娘的老公?”中年女人笑起来,“唉……的确是过了好些年啦,我妈走了都两年了。她活着的时候有时还会叨叨,说那个姑娘回家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妈要是知道那姑娘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一定开心坏了,她最喜欢小孩子了。”
二楼那间房的租客在过年前退租了。中年女人带着许洛枫和慕小桃上了楼,说要给他看慕冯樱曾经住过的房间。
打开房门,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散了出来。慕小桃捂住了鼻子,许洛枫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10平米大,简陋,bī仄,破旧,还不带卫生间。
房里有非常简单的旧家具,还有起皱了的墙纸、变了色的地板和摇摇yù坠的灯。
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墙上一台破烂的空调。
这个房间和慕冯樱当年在嘉兰名居的家完全不能比,连许洛枫在Z大校外租的房子都比不上,甚至于,它还比不过Z大的学生寝室!
许洛枫难以想象,那时候的慕冯樱,怀了孕,却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住在这样的一间小房子里,一住就住了三个多月。
她投奔了赵宁,却没有告诉赵宁怀孕的事,她只是说她请了一个学期的假,想出来散散心,恳求赵宁不要告诉她的父母,要不然,她就会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赵宁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当时他儿子还没满一岁,需要照顾,帮慕冯樱租了房子后,他就不大来管她,平时顶多给她打个电话,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慕冯樱怀孕的事实。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天天在家门口带着土狗大旺晒太阳,慕冯樱待在房里没意思,有时就下来透透气。
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再加上一条狗,便成了每一天这幢房子跟前固定的一道风景。直到有一天,王老太太问慕冯樱:“小妹,你是不是有喜啦?”
慕冯樱大惊失色。她每天都穿着很宽松的衣服,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吃得很差,营养跟不上,再加上多多少少有点孕吐,因此怀孕四个多月了人还是很瘦很瘦。
王老太太问了慕冯樱几句后,年轻的女孩就抱着膝盖哭了。王老太太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没把这件事告诉给自己的儿女听,她开始照顾慕冯樱的饮食,每天亲自下厨做菜,荤素蛋奶都搭配齐全,然后端自己房里,骗儿女说是自己吃。
这些朴素却充满心意的饭菜,都进了慕冯樱的肚子。
她一个人待在西安,这个她小时候过过暑假的城市,她哪儿也没去,就是成天待在出租屋里,用笔记本电脑放碟片看。
她时常发呆,有时会哭,待在王老太太身边时,就趴在她膝盖上哭,大旺则乖乖地趴在她脚边,友善地舔着她的手。
这些事,都是她离开以后,王老太太说给儿女们听的。
2006年1月,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时,赵宁终于想起过来看看慕冯樱了。
慕冯樱平时深居简出,小楼房里除了王老太太,还真没其他人发现她怀孕,但是赵宁是冲着她来的,这时候慕冯樱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人也胖了起来,赵宁见她第一眼,心里就怀疑上了。
他有过妻子怀孕的经验,见慕冯樱神不守舍的样子,他硬生生憋住了没问,回家后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慕洋。
许洛枫站在小楼门口,左臂抱着慕小桃,右手撑着伞。
中年女人站在他身边,指着几米开外的一个转角处,说:“喏,就是那里,那个姑娘的父母找来的时候,他们就是在那里见的面。那天我刚巧在门口和邻居说话,全部都看见了,才知道那姑娘原来怀了孕呢。”
那时候的慕冯樱刚去外面散步回来,huáng昏时分,她挺着肚子、托着后腰走到那个转角处,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她的面前五、六米远处,站着慕洋和冯云秀。
慕冯樱当时就绝望了,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慕洋大步走到她面前,面色铁青,高高地扬起了手臂。
慕冯樱浑身僵硬,她眼一闭,缩起脖子侧转了身,双手就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预想中的耳光迟迟没有落下,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终于大着胆子回头看自己的爸爸。
慕洋的手还是扬起在空中,但是手指已经捏成了拳,他的眼泪糊了一脸,一个未满50的硬朗汉子,就这么站在巷子中间,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慕冯樱也哭了,她抖得像片风中残叶,冯云秀慢慢地走了过来,温柔地把慕冯樱抱进了怀里,说:“好啦,不要哭了,我的傻樱樱,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
许洛枫临走前,中年女人有些好奇地问他:“当年,你在哪里?”
许洛枫抱着慕小桃愣在当场。
当年,他在洛杉矶,心理空虚,身体也空虚,正和第一个女朋友在一起。
他和路云帆一起合租在高档公寓里,吃穿用度都能随心所yù。他继续着自己的学业,很少会想到过去,也不太展望未来。
只有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分,他会从梦中突然惊醒,伸手往边上一捞,冰冷空dàng,他会起来抽一支烟,放纵自己想念曾经的那个女孩。
来洛杉矶,他没有带其他关于她的东西,只带了那把牛角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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