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_亦舒【完结】(2)

阅读记录
第一章

    通往胜利路一列小洋房的私家路上停满汽车,住在最后一幢对牢海景的丁太太带孩子看完医生回家,寸步难移,不禁有气。

    “整条路都叫彭家霸占了,真自私,没想到别人也要用路。”

    丁先生好脾气,一味劝:“我叫保母出来抱囡囡回去休息,然后叫他们把车子移一移。”

    “gān脆报警好了。”

    “太太,睦邻,和为贵。”

    丁太太只得打电话唤保母出来。

    那保母甚为唠叨,一手抱过小孩,一边喃喃说:“父亲辞世了还那么高兴,天天开舞会庆祝!”

    丁先生到彭宅按铃,半晌,才有人应门。

    只见屋里衣香鬓影,门一打开,就闻到酒香扑鼻,一个穿薄纱的年轻女子探头出来。

    那女郎脸上贴着金粉,大眼睛闪烁,笑盈盈说:“咦,你是丁先生,请进来喝杯酒,今日是我二十一岁生日。”

    “呃,我的车动弹不得——”“没关系,”她转身唤人:“任泽明、伍剑锋,帮忙把车子驶走让丁先生通过,丁先生,对不起。”

    那丁某已经不好再说什么。

    两名年轻男子立刻去把车驶走。

    他听见室内正在奏伦巴音乐,年轻人一个一个接龙跳舞,每人紧紧握住前边那人的腰,起劲地舞动。

    有人大声叫:“祖琪,你还不来?”

    那女郎应道:“我招呼邻居呢。”

    丁先生觉得室内似有qiáng大磁力要把他吸进去。

    叫祖琪的女孩递一杯香槟给他。

    “不,不用客气。”

    忽然之间,他心底想:管它呢,一饮而尽,然后,一言不发的回去把车开走。

    祖琪掩上门。

    她堂兄祖琛在身后问:“谁?”

    “邻居。”

    “我们的确把车停得太放肆。”

    “偶然一次,不要紧。”

    “不算偶然了,记得今晚十一时结束舞会,否则,又有人报警。”

    祖琪说:“有种人专喜欢扫兴。”

    旁边有一把声音说:“叫他也一起玩。”

    那是祖琪的哥哥祖璋。

    祖璋已喝得七成醉,可是心qíng异常兴奋,看样子,他打算通宵欢乐。

    祖琛说:“我有话讲。”

    祖璋扬扬手,“明天再说。”

    祖琪笑笑。“琛,你有事同我商量也一样。”

    祖琛把堂妹拉到厨房坐下,做了两杯咖啡。

    “以后打算怎样?”

    祖琪一下子回到现实世界,有点惆怅,她找来一面小镜子,用软纸整妆。忽然,她像是对颊上金粉厌倦了,缓缓擦去闪金。

    “今日是我生日。”祖琪说。

    祖琛微笑,“就因为二十一岁了,才借这机会与你说几句话。”

    “真扫兴。”

    “对不起。”

    “不不不,祖琛,你是为我好。”

    “我还怕你不知道。”

    祖琪叹口气,“父亲病了三年,家里开销又大,现款花得差不多,只剩这幢房子。”

    “这我晓得。”祖琛点头。

    “今晚也许是最后一次在这里举行舞会了。”祖琪怅惘,“稍后,就得把房子卖掉。”

    “房子价格已经跌了。”

    “祖璋说与我一人一半,他会做些小生意,叫我守着另一半做嫁妆。”

    “他难得这样明白事理。”

    祖琪微笑,“你担心的是他吧。”

    “不,”祖琛答:“我关怀的是你。”

    “你对我们就像大哥一样。”

    “可惜我只是个教书先生,能力有限。”

    “副教授竟如此谦虚。”

    彭祖琛低下头,“叫祖璋少喝少玩少赌。”

    祖琪失笑:“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

    这时,有人推开厨房门。

    “祖琪,你在这里,好极了。”

    “什么事?”

    “门外有人找祖璋,祖璋一听,马上从后门走掉,现在那人坚持要见你。”

    祖琪与祖琛面面相觑。

    忽然祖琪笑了,“一定是个被吵得忍无可忍的邻居。”

    祖琛不放心,“我同你出去看看。”

    祖琪走到玄关,看见一个中等身段的男子,穿着深蓝色长大衣正在等主人家出现。

    祖琪觉得他是一个年轻的中年人,看相貌,他不过三十出头,可是举止态度,足足四十余,老成持重,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那人看见一对年轻男女出现,也不禁一怔,心中喝一声采。

    原来世上真有俊男美女,倒叫他自惭形秽,他只觉得男的有一股书卷气,温文尔雅,女的有一张凝脂般小面孔,可是配一双大眼睛,面颊上不知什么闪闪生光,煞是好看。

    他呆一呆,才说:“我叫郁满堂,找彭祖璋。”

    祖琪应:“祖璋出去了,有事同我说也一样,我是他妹妹祖琪。”

    “彭小姐,这一位是——”“我堂兄祖琛,彭家现在只剩我们三人。”

    “那么好,有话可以直说了。”

    祖琛说:“请讲。”

    三个人都站着,没人想坐下来。

    那陌生人说:“彭小姐,你还是坐下来的好。”

    “不用,我站着可以。”祖琪说。

    “呵,我可以告诉你,彭小姐,令兄彭祖璋已将胜利路七号这幢住宅出售,自今夜十二时开始,房子业权属于我,明晨自有律师来同你们接头。”

    “什么?”祖琛大惊失色。

    那郁满堂接下去:“彭祖璋原本告诉我,房子早已空置,我随时可以收屋,今日我趁空档来看看如何装修,没想到你们还在开舞会。”

    祖琪张大了嘴。

    这个消息比晴天霹雳还要厉害,过了半晌,她轻轻说:“祖琛,我想坐下来。”

    祖琛扶她坐下。

    他开口:“丘先生——”“我姓郁。”他给他一张名片。

    “郁先生,这件事究竟是怎样发生?”

    那郁满堂看着他们,“你俩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祖琪泪盈于睫:“我茫无头绪。”

    “一年前彭祖璋领到遗产后就开始豪赌,他把这幢房子按给华盈财务公司套现,财务公司见他欠债不还,将房子出售给我。”

    祖琪听真了,顿足道:“去找祖璋来。”

    “令兄一见是我,恐怕已从后门溜走。”

    祖琪用手掩住面孔。

    郁满堂说:“对不起,我的律师明晨会向你出示文件,我保证这是宗完全合法的买卖。”

    祖琪只觉得双脚像浸在冰水里,一股寒气渐渐升到胸前,接着上了头,牙关忽然嗒嗒响起,原来她混身簌簌发抖。

    祖琛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脸色苍白,像是被人在鼻子上重击一拳。

    郁满堂年纪比他们大,经验比他们堂兄妹丰富,知道他们对住宅经已出售一事一无所知。

    他叹口气,不由得生了同qíng之心,“打扰了,今晚我扫了你们的兴。”

    他是个生意人,在商言商,不能有妇人之仁,他告辞。

    祖琪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软倒在地,饮泣不已。

    “祖璋祖璋,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祖琛扶她上楼。

    那几十个客人也不顾主人是否在场,一直玩到凌晨,直到食物与酒都报销了才纷纷离去,所有食客的态度,都是这样的吧。

    天蒙亮祖琪才靠着沙发入睡。

    纱衣已经换下,面孔洗净,她疲倦得不得了,整夜打电话找祖璋,一次,绿门俱乐部的酒保说:“彭祖璋?他在这里好一会儿了,我去叫他。”

    可是过片刻回来,“他不愿听电话,他走了。”

    祖琪气得直哭。

    祖琛索xing开了车出去找他。

    早上九时正,彭宅门铃又响起来。

    佣人正在收拾舞会残局,一时没理会,再响了几次,才去应门,门外站着两个脸上没有笑容穿黑西装的男人。

    “找彭祖琪小姐。”

    佣人只得上去通报。

    她推醒祖琪。祖琪知道债主上门,避无可避,她反常地勇敢,轻轻说:“我马上下来,给他们斟茶。”

    祖琪洗一把脸,换上一件白衬衫,下楼来。

    听见脚步声,郁满堂转过身去。

    他看到了彭祖琪。

    白衬衫蓝布裤的她比昨日更加清丽,要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楚楚动人这种字眼,是用来形容什么样的人。

    郁满堂说:“彭小姐,早,今日我来正式收房子,这位是欧阳律师,他对这宗买卖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最清楚。”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