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他耳边说:“弟弟想去南美洲,我想搬家,你一定要醒来。”
医生同她说:“郁太太,稍后再谈吧。”
走出医院,不觉已经天亮,回到家中,吩咐佣人:“我想吃饭”,然后到楼上沐浴更衣。
吃饱了,她出门去郁家。弟弟刚预备出门上学,看见母亲,飞扑过来。
“今日测验公民可是?功课都温习过了吗?是否打算拿甲级呢?”
母子在后座挤着坐,手握手,相依为命。曾经渴望志一是女孩,现在也接受了现实,“将来,帮妈妈开车,抬家具、读文件。”
祖琪一直没有流泪,这时,不禁心酸。自小学回家,祖琪一个人坐书房里,考虑下一步应该怎样做。
忽然大门前一阵扰攘,佣人大声说话,脚步声传入屋内。
祖琪不由得站起来去看个究竟,门口站着祖琛与学华,祖琪意外得发呆;事发后祖琪一直未通知他们,没想到他俩会自动出现。
学华看见有人,立刻问:“祖琪呢?”
“我就是祖琪呀,”她踏前一步。
“嗄?”学华怔住。
她以为是保母,眼前的少妇又胖又壮,短发、声哑,这怎么会是彭祖琪!
祖琛也不相信,“祖琪?”大半年不见,她似换了一个人。
“你们来得正好,学华,你根本是郁先生助手,请留下帮忙,祖琛,他一直想你做左右手,这段日子,少不了你。”连口枚急淞耍她沉着镇定。
“伤势怎样?”
祖琪轻轻答:“脑部重创,听医生口气,救回来已是奇荆一切要待苏醒再说。”
“我们这就去看他。”
祖琪握住他俩的手,“谢谢你们回来。”语气第一次像大人,第一次像女主人。
郁满堂在翌日清晨苏醒,医生问他想见什么人,他立刻说:“志一。”
祖琪实时唤人去接志一,然后,他说:“房间漆黑,快开灯。”
医生“呵”地一声,祖琪退后一步;病房内满室阳光,是他双眼出了问题。
医生马上替他检验,郁满堂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按住医生的手,沉着地问:“可是已经没有希望?”
医生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只见他双手颤抖,隔一会儿,颓然倒下,一声不响。
祖琪过去,劝说:“大家还以为你会变成植物人,已是不幸中大幸,也许,视觉神经尚未受损,仍能补救,这么快气馁gān什么。”
谁知郁满堂大为讶异,抬起头,对牢声音,疑惑地问:“你是谁?”
祖琪一怔,他语气不似讽刺的反话。
“我是祖琪。”
郁满堂更叫人诧异,他问:“祖琪是谁?”
“志一的母亲。”
他更加吃惊,似在细细思想,“我的妻子?”
祖琛急问:“你记得彭祖琛吗?”
“祖琛,你是我好友。”
学华趋前问候:“那么,我呢?”
他清晰地答:“学华,从前是我好助手,是祖琛妻。”
祖琪又退后一步,他独独不记得她,手术中只剔除了彭祖琪记忆部分,呵,多么讽刺。
这时,志一到了,咚咚咚走进来,伏到父亲身上,小手抚摸他面孔。
郁满堂微笑,“志一,志一。”
医生说:“病人需要做检查,亲友请暂时退下。”
志一紧紧抱住父亲不放。
郁满堂忽然看住祖琪的方向,“这位太太,你说得对,志一需要我,我还得看着他成长。”
这位太太?祖琪在百忙中嗤一声笑出来,抱起志一,离开病房。
志一缠住保母问诸多问题:“爸爸怎么会在医院,他几时回家,我好担心。”
祖琪轻轻对祖琛说:“他不认得我了。”
祖琛劝说:“记忆慢慢会回来。”
祖琪缓缓展开一个微笑,“我不是他的美好记忆,忘记不妨。”
她豁达地扬扬手。
学华过来说:“马经理说,郁先生希望逐一慰问受伤同事。”
祖琪说:“你去忙吧。”
稍后,江医生低声同祖琪说:“郁先生的视线证实永恒受损,同时,左手与左腿活动亦受到限制。”祖琪黯然点头。
“而且,记忆也不完整。”
“我会接受事实。”
“你们两人都十分勇敢。”
“我一直跟郁先生学习。”
那天,祖琪回家,倒在chuáng上,一句话也没有。世上唯一真正爱她宠她的人,已经不记得她是谁。她曾叫他失望、痛心,她踩低他、羞rǔ他,但到头来,他统统忘记。世上有这样诡秘的事。
郁满堂留在医院里,志一每天放学到病房做功课,陪他做物理治疗。
祖琪站得比较远。可是他嗅觉灵敏,他会轻轻说:“我闻到熏衣糙香味,你来了吗?”
祖琪答:“是,我在这里。”
“请坐。”
“别客气,我会招呼自己。”
“可以谈几句吗?”他声音十分寂寥。
“当然。”祖琪走近。
“祖琛说:我俩已经分手。”他有歉意,“一定是我粗心大意,疏忽家庭生活,令你失望。”
“祖琛还说什么?”
“他是君子,不讲是非。”
“是,老好祖琛。”
他犹豫片刻,轻声问:“你长得怎么样?”
祖琪微微笑,“我是个美人。”
郁满堂也笑了,“祖琪,你真有趣,同你在一起,永不觉闷。”
“你不相信?”祖琪说。
“我肯定你容貌娟秀,为人可亲。”郁满堂说。
祖琪接上去:“但你怀疑不是美人。”
郁侧着头,歉意地说:“美女配俊男,你又怎会嫁给我?”
祖琪轻轻答:“你乘人之危,乘虚而入,得偿所愿。”
郁满堂发呆,失措地问:“我是那样卑鄙小人?”
“不不不,”祖琪笑着站起来,“男子以才为貌,我欣赏你的能力。”
“美人,请走近些。”
祖琪走到他身边,他缓缓伸出双手,抚摸祖琪的脸颊。
半晌他说:“是,是美人儿。”祖琪笑。
“所有衣不解带服侍患难中伴侣的女子都肯定是美人。”
“你真宽宏大量。”他们笑了。
隔一会儿他问:“我们怎样认识?”
“在一个舞会。”祖琪不胜唏嘘。
“我不会跳舞呀。”
连这个都记得,就是对彭祖琪完全没有印象。
“你并没有跳舞。”祖琪轻轻说。
“后来呢?”
“你向我求婚。”
“再后来呢?”
“我俩之间有点误会,不得不分开。”
江医生进来,看见他俩有说有笑,有感而发:“阿郁,你真幸运,太太如此体贴。”
祖琪汗颜,“应该的。”
医生说:“全靠你,病人才心平气和,静待康复。”
祖琪笑,“是吗,有这样大的功劳吗?”
医生对病人说:“郁,你在生死线上兜了个圈子回来,身体已无碍,可回家休养,恭喜你。”
郁满堂不出声,握紧双手,表qíng无限苍凉。
医生劝慰他:“视力虽然受损,头脑却一样清晰,运筹帷幄,毫无问题。”
郁低下头,沮丧地说:“一片黑暗,只觉惶恐。”
祖琪走过去,蹲着说:“请振作。”
他握住她的手臂,“祖琪,做我的眼睛。”
祖琪并没有推搪,“我会在这里,你放心,我们都是你的眼睛。”
郁满堂泪盈于睫。
马经理敲门进来,他坐在一旁向老板报告业务。
医生在一旁同祖琪说:“郁真是一条铁汉,不怨天不尤人,也不乱发脾气。”
祖琪点点头,“真男人不哭泣。”
“郁太太,你也十分勇敢。”
祖琪答:“他能活着就很好。”
医生离开病房。
一会儿学华也来了,拿着大叠文件,详细说明,请郁满堂签署。
祖琪玩笑:“都是些卖身契,生生世世,为我做牛做马。”
谁知郁满堂抬起头来说:“求之不得,何用画押?”
学华见他俩公然调笑,不胜讶异,唉,这样的qíng形,早几年出现,又该多好。
但是世事就这样奇突,置之死地,忽然活转来了。
郁问时间:“弟弟,放学没有?”
“才吃过午饭,哪有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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