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云_亦舒【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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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剑波现时在我身边,他想跟你说话。”

    “不用,范里、请你告诉他.把时间用来写好论文,看如何狠狠的骂中国人。”

    “他有他的立场,晓敏。”

    “我也有我的立场,范里。”

    “好好好,等你气平我们再说,不过,晓敏,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加藉人士。”她挂上电话。

    晓敏捧着隐隐作痛的胃都,挣扎上chuáng。

    电话又来了。

    晓敏打算痛骂郭剑波,但那不是小郭,是警察局,他们抓到了疑犯,要晓敏去认人。

    那是一帮华裔少年,专在停车场犯案.刚刚在偷车当儿被捕,他们携带的旅行装内有一只铁锤,沾满银红色车漆,还有,也搜出顾晓敏已报失的信用卡。

    派出所著顾晓敏立刻赶到他们那边去。

    晓敏马上出门。

    郭剑波在警局门口等她,自然,他也是主要证人之一,看到他,晓敏先是气,随即想起他在停车场救她的一役,更加气馁。

    晓敏一直讨厌知恩不报的小人,没想到她自己这么经不起考验。

    她沉默地跟着小郭。

    两人走进警局大堂,便呆在当地,只看见一个中年华裔妇女,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在地上打滚,一边用粤语嚎叫:“我的儿子不是坏人,你们冤枉我的孩子!”

    已经有两个女警赶出来扶住她,劝她坐好。

    那妇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在警察面前,“救救我孩子,救救我孩子,我什么都肯给你们。”

    警察叹口气,硬把她拉起来,按在椅子上。

    晓敏问身边的警务人员:“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剑波冷冷看她一眼,顾晓敏那民族意识又来了。

    警察答:“她的儿子被捕,她qíng绪激动。”

    晓敏明白了,做母亲的绝不相信事qíng会发生在她们的孩子身上。

    正要进小房间认人,那中年妇人忽然看见晓敏,挣脱女警的手。跑到晓敏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颤声说:“小姐,你是来认人的吧,小姐,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们同声同气,凡事可以商量,小姐,你当行行好事,我们祖宗都感激你,我只得这个儿子,他要

    是关进洋人的监牢里,我家就完了,小姐,”她大力拉扯晓敏的衣服,声泪俱下,“你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就行了。”

    晓敏看着那张心胆俱裂的面孔,静静的对她说:“太太,这件事不针对种族,这件事针对是非。”

    警察已拉开妇人,把她请出去。

    晓敏话一出口,忽然想起,这口气多么像一个人,这口气像郭剑波。

    她猛地抬起头来,小郭正全神凝视她。

    晓敏感慨万千。

    她不能就那少年有huáng皮肤就包庇他,少年作jian犯科,抢劫非礼伤人,就得受到惩置,无论皮肤什么颜色,都不能特赦。

    顾晓敏一定要把他认出来,使他受到制裁,否则他还要继续出去防碍公安。

    警员关上房间,单面玻璃外一排站着六名华裔青年,晓敏只需一分钟便认清楚……

    “左边第二人,手臂上纹着一条小青蛇的便是,他还有两名同党,不在此地。”

    那只手臂当天箍住晓敏的颈脖,勒得她透不过气来,那条栩栩如生的小蛇像是要自皮肤上跳出来咬死她,疑匪另一只手已经撕开她的衣领。

    晓敏忽然呕吐起来。

    郭剑波连忙掏出手帕。

    “你呢,先生,你可认得出人?”

    郭剑波答:“左边第二人,错不了。”

    “谢谢两位。”

    晓敏到洗手间去用冷水冲洗,郭剑波一言不发,一直在她身边照顾。

    女警受不了刺激,责备小郭:“先生,这是女厕,这里不同日本,男女共享洗手间,请你马上出去!”

    把他们当日本人了。

    晓敏说:“我没事,请在门外等我。”

    她擦gān净了,才偕小郭离去。

    没想到适才那中年妇人纠结几个亲人站在警局门口等他们,一见到晓敏,便奔上来用粗话直骂。

    她指着晓敏;“唐人不帮唐人帮洋人,你这个贱人终身不得好报”

    她一口唾沫吐到晓敏的脸上。

    晓敏一语不发,跟郭剑波上了车。

    她用手捂着脸,过好一会儿才说;“别驶回家去,我想去喝一杯。”

    “我带你公园散心,酒这样东西,除非喝死,否则还不是会醒来。”

    想想也是,晓敏点点头。

    她很感激小郭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过很久很久,她问:“老伯要搬家,”她十分关注。

    “恐怕要迁往老人院。”

    “那里不适合他,”晓敏冲口而出,“老得像他那样,已经不是老人。”

    大抵只有郭剑波才听得懂她的话。

    在海洋馆附近休息一会儿,晓敏躺在长凳上看蓝天白云。

    晓敏说:“我愿意支助老伯找地方搬。”

    郭剑波问:“你想清楚了,他可能会再活一百年。”

    “没问题,我会关照我女儿及孙儿照顾他。”

    “我代他向你致谢。”

    “你。”晓敏看着他,“你到底gān什么,是大学讲师呢,还是专栏作者。”

    “两者都是。”

    “明天的讲座我不来了。”

    “你是不来的好,你有矛盾,胡小平与顾晓阳就没有。”

    小郭说得对。

    “范里呢,范里可有犹疑。”

    “她完全以观光的心qíng出现,纵有感慨,却不深刻。”

    小郭观察入微。

    晓敏深深吸进口气,又重重吁出一口气,“我一向最尴尬,我最喜欢的小说一向只是咆哮山庄与大亨小传,那种永恒的,没有时代气息的爱qíng故事,因不合胡小平的意,于是我武装起来,渐渐热血沸腾,学习对政治敏感,惜始终不能彻底地改头换面。”

    “我认为你已经做得很好。”

    “才不呢,中文班上学生越来越少,走完一个又走一个,英文班何尝不是小猫三只四只,一点办法也无,其实何必勉qiáng,”晓敏心灰意冷,“会讲英文的一辈子讲英文,会中文的用中文,多好。”

    小郭问:“那些成年人怎样考试入籍唱国歌?”

    晓敏记得入境时移民官一边叫人去召翻译一边问站在他面前的老太太:“来了廿多年还不会说英语?”

    晓敏忽然说:“我想家。”

    郭剑波不出声。

    “我想回家。”晓敏又说。

    郭剑波拾起一额石子扔入湖中。

    “你呢,你想不想家,你想不想回家?”

    “卑诗省便是我的家。”小郭回答得很肯定,他回过头来,朝晓敏笑一笑。

    是,是他太祖父有份出力打下来的江山。

    晓敏站起来,请小郭送她回去。

    回到公寓晓敏用热水冲身,温度调校得稍高了一点,用药水肥皂擦过,浑身发红,但是感受上还不够gān净,身上不知哪处老是像粘着一口滑腻腻的唾沫。

    晓敏的好处是终归睡得着。

    胡小平回来把她摇醒,“起来,我们去吃川菜。”

    晓敏摆摆手,“别理我,你们去好了。”

    “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

    晓敏苦笑,推开胡小平。

    小平绞来一把冰毛巾硬敷在她脸上,她醒了,把冰巾紫紧按在脸上,希望消肿。

    胡小平看着她面孔,“你仿佛哭过的样子。”

    yù哭无泪,“什么时候了?”

    晚饭时候,一桌人都是胡小平谈得来的朋友,有些过来已经十六七八年,有些刚来探路,有些拿到护照正要回香港重整旗鼓,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川菜香且辣,晓敏吃了很多。

    她很知道小平的经济状况,趁空档溜到柜台付帐,领班小姐彬彬有礼地笑道:“顾小姐,已经付过了。”

    晓敏大奇,谁还这么慷慨,今时今日银根甚紧,旧时最豪慡的人,此刻也要三思。

    今晚可是三百元的帐呢。

    正在怀疑,有人一掀帘子出来,“顾小姐。”

    晓敏一抬眼,咦,那人是范里的表兄章先生,原来这正是他的川菜馆,今晚老板请客。

    “章老板你太客气了。”晓敏是由衷的。

    “什么的话,顾小姐大驾光临,小店无比荣幸。”

    晓敏笑,“只怕我会常来呢。”

    “欢迎欢迎。”

    “谢谢你章老板。”这才想起,其实没有人正式介绍过他俩。“范里的好朋友我们都欢迎。”

    “章老板来了有多久?”

    “十年了。”

    晓敏点点头,“朋友们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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