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云_亦舒【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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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敏这次失算,胡小平并没有夜飞机上睡觉,他开亮头顶那盏小小的灯,不停书写这次西来的印象。

    挪动文件夹子的时候一不小心,跌出两张照片来,相中人正是范里,她一脸笑意,在剪彩会中递上金剪刀。

    胡小平客观地注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

    他自己都吓一跳,这还需要证实,回到香港,大把资料可供参考。

    现在尚未能肯定该女即是彼女,一待证实,非得立刻通知晓敏不可,想到晓敏,内心不由自主地牵动。

    胡小平一直急急书写,直到飞机快要降落启德机场,才揉一揉疲倦的双眼,闭目养神。

    晓敏一觉醒来,看看钟,说道:他已经到了。

    是个星期一,如果再找不到工作,百般无聊,她也许真会代人捉刀,代写论文。

    门铃响起来,晓敏披上浴衣,呵,这里的公寓大厦没有派报纸到门口的享受。

    “咦,是小太阳。”做阿姨的赶快欢迎她,“什么风把你chuī来?”

    小阳神色如常,进屋,放下书包。

    “你该在学校里,有什么问题?”晓敏奇问。

    “今天实在没有心qíng上课。”

    “把烦恼告诉我。”

    “父亲今早搬了出去,”小阳平静的说:“他与母亲协议离婚。”

    “天。”晓敏痛苦地叫出来。

    “他找到了别人,”小阳说:“决意离开我们。”

    林启苏坐在屋子里等顾晓阳回家,直等到清晨,他闻到妻子身上一股烟加酒的臭味,幸好她还不算大醉,他便平静地提出离婚的要求。

    晓阳呆在当地。

    照说,她应当有点表示,或大吵大闹,摔烂东西,或失声痛哭,坚决不允,或轻蔑冷笑。以示时髦冷酷,但是她统统做不出来。

    太疲倦了。

    晓阳已被她那怕寂寞的老板拖住应酬各路嘉宾达八小时之久,在这之前,她又连续工作了八小时。

    到十二点多,客人都散尽,老板忽然收敛笑容,对她似条狗般道:“你,留下,有话跟你说。”

    晓阳坐着听她训话,又捱了两个钟头。

    天长地久,那三幅被晓阳已听过七千次之多,闷得她几乎哭。

    幸亏,老板也是人,也会疲倦,她终于打一个呵欠,令晓阳走。

    晓阳已经虚脱。

    好不容易熬到家,丈夫又对她说出这番话。

    她没有力气再表示什么,她牵牵咀角,“好,你说什么就什么,你看着办吧。

    她蹒跚上楼去。

    林启苏不忍,“晓阳——”

    “不要叫醒我,我明天上午没有约会。”

    都认了,还管谁对抑或谁错呢,第二天起来,jīng神饱满,第一件事便是查查银行存款倒底有多少,才能计划将来的新生活。

    她一声不响的睡了。

    小阳轻轻说:“我坐在嫣妈chuáng沿,她一点不发觉,她不知有多累。”

    晓敏双目润湿。

    “没多久,天就亮了,父亲收拾一只箱子,驾车离去,他不知从头到尾我都在一旁窥看。”

    “你母亲呢。”

    “她现在公司。”

    晓敏吐出一口浊气。

    “真不知道是谁的错,”小阳惋惜,“他们苦gān了这么些年。”连孩子都知道不容易。

    “你能照顾自己?”

    “可以到极点,但是,阿姨,你要不要来陪我妈?”

    晓敏摇摇头,“你该知道她那脾气:好qiáng好胜,天塌了还嚷痛快痛快,这德xing坑了她。”晓敏心疼。

    小阳低下头。

    “你越快返回学校越好,大人的事,你最好置身度外。”晓敏怕外甥女听不懂,“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阳却点点头。

    “我送你回课室去。”

    “我不能旷一天课?”小阳有点失望,阿姨比母亲更严。

    “一开始就会似骨牌般直倒塌下来,一天是旷课,两天亦是旷课,gān脆不用上学。”

    晓敏套上衣服,换转话题,“在学校里,你有无遭遇不友善态度?”

    “你指白人对我们?”

    晓敏点点头。

    “白人还不够数目,我班共廿七名学生,十七名已是华人。”

    晓敏骇笑。

    小阳到了学校,只错过一节英文,晓敏看着她进班房,给小女孩一个飞吻。

    小阳一进去,晓敏的头就抵在驾驶盘上,重得不能够再次移动。

    要过不知道多久,她才抬起头来,把车子驶到四季酒店。

    不出她所料,晓阳正与同事午膳.神色自若,除出一双黑眼圈,不见任何端倪。

    见到晓敏,晓阳作大吃一惊状,“你走错地方了,妹妹,你应该往美容院去洗心革面。”随即招呼她坐。

    同事们喝完咖啡散场,剩下姐妹俩。

    晓阳安慰妹妹,“并不是天尽头,不要担心。”

    “你打算怎么样,”晓敏问。

    “我已经拿到护照。”

    “不错。”

    “我想回香港。”

    晓敏真正意外,晓阳一向是家里的革命先锋,事事比人早走一步,chūn江的水暖和还是寒冷,她头一个知道。

    这次,她的新招又令晓敏诧异。

    “不是叫我们滚回香港去吗,”晓阳笑笑,“我最听话不过。”

    晓敏发觉晓阳真正聪明。

    护身符已经到手,身边的财产几乎一兑六倍六,还不回去,留在此地,gān什么。

    “香港人多些,社jiāo范围也广,趁还没成老太婆,再碰碰运气。”她笑。

    “小阳呢。”

    “仍住在大房子里呵,每天下午有菲津宾工人来帮她打点细节,放假可回港探我。”

    “这些都是你在一个上午盘算出来的,”

    “才怪,”晓阳苦笑,“林启苏有女人的事我知道有半年以上,没有后路,多说无益。”

    “那女人从什么地方来?”

    “别看经人家,”晓阳一如讲别人的事,“人家早十年就自台南迁徙到三藩市近郊蒙特利公园,家里开超级市场,本人也受过大学教育,对林启苏好得不得了,端的有财有貌。”

    晓敏忍不住讽刺地说:“那多好。”

    晓阳非常幽默,“可不是。”

    晓敏见她处理得这么妥当,不禁放下一颗心。

    她姐姐说,“我也喝过酒,我也以工作麻醉自己,到头来医不好,现在发觉离婚才是最好的手术,正如一位大作家所说,我愉快地结束了一股不愉快的婚姻。”

    “什么时候回去,”

    “母亲六十大寿快要到了,正好及时庆祝一下,你呢,至要紧混够日子去唱国歌,然后才有资格决定去留。”

    “是是是是是。”晓敏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你这只小猢狲。”晓阳直骂她。

    晓敏忽然握紧姐姐的手。

    晓阳撑了那么久,也露出真qíng来,她眼神茫然,又要结束原有生活方式,又要再次奋斗,闯出新路,太多的未知数,怎么会不彷徨。

    只听得晓敏说:“你走了我更加寂寞。”

    “小姐,也许可以bī使你快快找个异xing对象。”

    “我怕。”

    “怕什么,有点事做,总比闲得慌好,”晓阳的态度另树一帜,“恋爱了、吵架了、分手了,另结新欢,再度约会,又不对劲,闹个三角,一拍两散,休息半晌,又次出动,越战越勇,终成眷属,旋告分手……这样才多姿多采。”

    晓敏骇笑。

    “别以为坐着gān等时间不会过,一样白了少年头,gān吗放弃丰盛人生,你又喜爱写作,生活一片空白,写什么,一较量就输,哭哭笑笑,日子容易过,当然吃苦,但也有好辰光,你想想是不是。”这番话,细细碎碎,都揉进晓敏的心里去。

    “如此说来,你不后悔?”

    “你叫我说感激林启苏呢,我实在出不了口,但是你叫我懊恼,我又没空,我们未必大方到可以做朋友,又不致反脸成仇,你说,晓敏,这种温吞水感qíng是否早该结束为上,噫,让老妈晓得了,又该说我对你有不良影响。”她苦笑。

    “我只怕你痛苦。”

    “不,我不痛。”

    “那好,”晓敏说

    “回到香港,我会买七件狄奥貂皮每天换一件,一周不重复,多快活。”

    初到贵境,晓阳见下雪,披上皮革,在街上,硬是给一个洋人拍肩膀,听他冷冷的训词,“女士,把他人的皮穿在身上是极之不道德行为盼你自律。”

    香港没有这种神经汉。

    人都来不及保证,还管动物呢。

    晓敏说:“你也该松口气了。”

    听到姐姐的剖白,晓敏qíng绪平定下来,她们在酒店门口拥抱一下,各自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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