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传令兵的音量几不可闻。帕西斯暗暗抚胸,庆幸有个靶子让徒弟发泄,不然震怒的雷霆会打在肖恩头上。
“伊芙的遗体呢?”罗兰的双手因痛苦而紧握,滚过舌尖的单词令他感觉像被一把烧红的尖刀戳过。
“在路上。”传令兵第一次挺直背,郑重地道,“大人,您放心,大家拼死也会保护将军的遗体。”
罗兰无声地点点头,顿了顿,用一种被抽gān力气的语调道:“宴会停止,原地悼念三分钟,各gān各的事。”
语毕,他转身离去。
在昏暗的房间独坐了一会儿,罗兰起身拉下灯罩,让魔法光球淡淡的白光倾泻一室。
丢下酒红色的天鹅绒厚布,他走回书桌,边走边整理思绪。身为一城之主,不,如今是三城之主,魔导国实际上的半个国王,他没有太多时间悲伤,更不能在部下面前流泪,独处时可以,但他哭不出来。
刚才心绪不宁,一些重要的事都没完成,比如询问伤亡qíng况,聆听其他部队的报告,尤其是负责追击残敌的两支队伍。
伊芙一死,势必有人接替他的位子。副将狄格是个好人选,只是威望不足以服众,才gān和实绩也略有欠缺,更适合辅佐,安排一名老将比较恰当。
可是当他坐下来,提起笔,手却颤抖得握不住,伊芙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回dàng:他扎成马尾的灿金色长发,幽蓝的大眼,沉稳温暖的笑靥,童年的相识共处,多年的默默跟随,陪伴支持……
羽毛笔一再掉落,罗兰不得不放弃,伸向墨水瓶旁边的金铃。
只摇了一下,门就被一只白皙的柔荑打开,茶发少女静静走进,墨绿色的双眸漾着柔和的光,冰清玉润的嗓音犹如清泉洗过伤口:“我想你需要我的帮助。”
“是的。”罗兰苦笑,苍白的唇抿了抿,宛如一个决定的挣扎,“帮我写封信,给晴雪郡的威司特。”
他眼中悲哀的黯痕渐渐沉淀,化为沉郁的水蓝,像是藏着蓝色珊瑚礁的深海。
※ ※ ※
凌晨,棕发青年自动苏醒,只见阳光被帐篷门布的fèng隙切成狭窄均匀的光斑,一条一条金huáng诱人。多像烤得喷香,刚出炉的长条面包啊,他开始浮想联翩。
年轻的副官一进来就看出这个流口水的家伙在想什么,毫不客气地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佩剑,狠狠丢向那只塞满食物的脑袋瓜。
“哇啊!”肖恩惨叫一声滚下chuáng,揉着后脑勺咕哝,“很痛耶,亚法。”
“痛死最好。”苍穹军团实质的指挥官双手环胸,可爱的娃娃脸冷得掉渣。他也只能通过殴打上司撒气了,不然他真的要不敬地责骂已故的摄政王陛下,为什么把这么只米虫丢给他!?
皮厚ròu硬的肖恩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亚法,总是板着脸不好哦,会提前老化。”对方冷眼一瞄,他马上噤若寒蝉。
“来,站到这边。”亚法威严地指着地面。肖恩耷拉着头依令行事。
“背诵军团长守则第一条。”
“不…不能冲到前面。”
“嗯?”
“待…乖乖待在队伍里。”肖恩快哭了,感觉又回到被徒弟们管制的岁月。呜呜呜~~~他好歹命!
“嗯。”亚法满意地哼了声,瞥见他空dàngdàng的皮带,绿眸又不悦地眯起,“那你说说你遵守了没有?还有剑!身为一个战士,时刻携带武器是最基本的常识!哪怕你能召唤那些元素武器。也该佩把剑备用!”
“可是,很讨厌嘛。”肖恩抿嘴,清澈的琥珀色眼眸涌出厌烦的qíng绪,“那个金发的将军已经受伤了,不,应该是生病了,我还和她打,害她死掉……”
“当时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
“那还是个小女孩啊!”肖恩忍无可忍地叫起来。亚法一拍额头:“金色死神是男的,阁下。”朝张口结舌的上司qiáng调地点点头,他加重语气,眼里she出冷酷的光:“他也二十八岁了,是罗兰城主最得力的将领。你和佛利特先生立了大功,是我军的英雄。”肖恩又沉默下来,满脸厌恶地转过头。
好吧,好吧。我不是早知道了。他根本不想打仗,也不想杀人。横竖有希莉丝军团长在,他就会gān下去。
亚法暗暗叹息,避开敏感话题,柔声道:“好了,去洗把脸,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还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肖恩走出两步,不安地停下。亚法的神色黯淡下来,沉重地道:“摄政王陛下去世了。”
肖恩呆若木j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他眼中开始有泪水凝聚,扑簌簌掉下来。
亚法不快地皱了皱眉,掏出自己的手帕丢到他脸上:“擦掉!男人怎么可以哭!”
“士兵们也不会想看到一个哭鼻子的长官。”走到帐边,他冷冷丢下一句。
肖恩没有用手帕,横臂擦拭,又羞愧又尴尬。
拉克西丝其实和他没有多深的jiāoqíng,她生前他还很怕她,但并不真的讨厌。他分得出真正的恶意和恶作剧的区别,那个女xing是那种越喜欢越爱欺负的类型,她的xing格也是和他投契的明快昂扬。
所以此刻,肖恩由衷为她的死悲伤,越想越难过。
他从小就是这样,心一痛就会哭,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哭鬼。
不期然地想起他的双胞胎哥哥,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见席恩哭过。据他们的母亲说,他连出生时都是没有声音的,当他的爸爸轻拍他的背,才吐出一声微弱的咳嗽。
每当被病痛折磨,他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高烧失去意识。清醒时,他会直直盯着天花板,凝神让自己不昏倒,沉默而坚忍。
chuáng边看着他的弟弟反而哭得淅沥哗啦,像替他流泪一样,怎么也无法停止。
心被剜掉一半,肖恩怔怔注视自己的手,再次感到那血淋淋的痛。突然想到的可能更令他浑身打颤,从头冷到脚。
如果那些年席恩也没有哭……
眼泪倒流回去会变成什么,他不知道,他只记得,那双地狱似的眼睛,无数深藏隐忍的感qíng寂静地暗涌,被冷静牢牢封住。还有再见面时,变得更死寂冰冷的蓝眸。
灵魂颤动的一刻,宛如冰泪石中摇曳的火焰。
※ ※ ※
苍穹军团的胜利为乌云罩顶的西境带来一线曙光,矮人佛利特也因此被当成英雄膜拜。但不知道自己为酒友报了仇的本人成天揪着胡子,对敢于褒扬他的人怒目而视,认为屠杀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人类小娃儿”是一生的耻rǔ。
另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人也对恭维和赞美毫不起劲,但好歹会qiáng颜欢笑地接受。
赶走侵略者后,苍穹军团正式在南部林地驻扎下来,协助原本镇守这里的野战团征召民兵,恢复当地的秩序。还有一支亡灵骑士团在这一带流窜,需要他们坐镇,安定民心。当佛利特意外击毙伊芙,东城军士气大沮时,就是这支军团突然杀出来,帮友军逃过了灭顶之灾。
而若不是肖恩,相同的厄运会落在西境军头上。士兵们根本没有和幽灵打仗的经验,光是那些不死怪物散发出的浓浓死气就令人退避三舍了,更别说他们迅如风的速度和qiáng大的战力。亚法痛定思痛后,没有当场踹死那个再一次冲到阵前杀敌的饭桶上司,继续留着他做吉祥物。因为只有把这位祖宗侍侯妥当,那位有着诸多恶名的死灵法师才会手下留qíng。
这天,两人一骑来到苍穹军团的驻地璃阳城。
“杨阳!杨阳!”无视副官在旁边gān咳,棕发的军团长大呼小叫地奔出来,像抱大布偶一样抱起友人,“你来看我啦?”
“是啊。”黑发少女笑着回应他热qíng地迎接,眉间依然是令人如沐chūn风的和煦,“你不能来看我们,只好我来看你了。”
呜呜呜~~~感动地蹭,瞥见她身后的暗黑神,肖恩笑得更欢:“史列兰也来啦。”
“嗯。”乖宝宝神祗朝剑术老师一鞠躬,然后高兴地转向闻讯而来的矮人朋友:“佛利特。”
“哦哦,小男子汉,你比我上次见到你时更长进了。”佛利特夸奖地拍拍他,让常人龇牙咧嘴的手劲只换来史列兰开怀的粲笑。
“亚法副将是吧?辛苦了。”没有看漏某人叹气的小动作,杨阳端正地行礼,笑容意味深长。亚法也回以可列入教本的标准军礼,严肃地道:“哪里,这是下官的职责。满愿师小姐大驾光临,是我军上下的光荣,请让下官为您带路。”以视察为名行探望之实的杨阳微笑颔首,帮友人扣好领子,拉挺斗篷,这是她和诺因在一起养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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