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问问他的意见。”席恩确实不关心这个前身是冥王的孩子,淡漠地道。亚尼想出言挽留,但是身为朋友,他的小伙伴告诉过他心结,就是希望得到父亲的爱与重视,他想这件事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当下他问起母亲要他问的另外三个人:“嫂嫂们,王兄也会带走吗?”
无qíng的魔王花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考虑了一下除法娜以外的两个妻子:“如果休了她们,似乎会招来坦丁和弗兰登的不满,那就把她们塑造成圣女,送进神殿修身养xing。”这对被两个攀比成xing的王妃搞得焦头烂额的众大臣,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
比兄长有人qíng味的亚尼良心不安:“她们恐怕会不太高兴……”席恩冷哼一声:“那你要接收吗?”
年幼的国君拨làng鼓摇头,姑且不说年龄,迎娶兄长的妻子这种事与他的天xing违背,而且,那两个女人的xingqíng也令人不敢恭维。
王后听出席恩遗漏了出身普莱玛斯帝国的三夫人雅娜尔,不过其中的深意让她保持缄默。
“王兄真叫人无奈。”亚尼露出微妙的苦笑,正视不是兄长的兄长,“您好像从来没有爱过嫂嫂们,对她们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您那么尽责地教导我,治理西琉斯,大臣和将兵都爱戴您,望您在神道上,以我们为念。”
席恩默然俯视他,这小小的孩子和饱含qíng感的童音,莫名触动了他心的一角。
除了陪伴千年的哈玛盖斯,他没有和人结下过深厚的亲缘。颠沛流离的童年,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在施舍和欺凌下饱受屈rǔ;魔法是一线曙光,照亮他的人生,使他不必再依靠人,可以独立生存,厌恶透了那丑陋的世态,和变得更加丑恶的自己;到了求学阶段,为提防个个不怀好意的老师绞尽脑力,再无法以平常心与人jiāo往——孤独贯穿始终,魔法是手中唯一的明灯,但也因此,求索之道只有独自前行。
就像一头荒野上的shòu,撕咬敌人,在水潭俯照自己。
假扮海jīng灵王子时,他有因那身份动摇过一瞬,这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摆脱的软弱,对那盏黑暗里摇曳的灯火——元素jīng灵所不能给予他的,人的体温与拥抱,爱与关怀。
所以所有的伤害,都是他自作自受!
魔法是他唯一的伴侣,亲人,挚友,哪怕它不能给他那些东西,但是它胜过世间万物!是他放不下对弟弟的仇恨,是他轻信地爱上血族少女,活该受这报应!哪怕……哈玛盖斯,他也会领受他应受的。
席恩没有忘记梦中的qíng景,被心爱的孩子从身后杀死。既然无法抛弃,就接受。无关预知,他杀了哈玛盖斯的父母,哪天哈玛盖斯要报这份仇,那么也是他的解脱。
纠缠入骨的寂寞是最深的毒,席恩想着那片隔膜,却凝聚了他爱恨的故乡,又看着这个叫他王兄,对他产生了亲qíng和依恋的孩子,喃喃自语:“野shòu就是野shòu,披上人皮也还是shòu。”
拉克西丝的评语并没有错,可笑这头shòu还冀望着人的感qíng和生活,但这执念再愚蠢,也是他真实的愿望。
“亚尼,不要敬我也不要爱我,不过我会做你的‘王兄’,在你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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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天空chuī起狂风,云层流动似波làng,黑云笼罩的原野上,一个孤单的身影仰首望天。
他是三首龙中仅剩的龙王,黑龙王巴哈姆斯。
次元通道在他身后吞吐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侵略气息,凝聚着远古悲音的大地苍茫而辽阔。巴哈姆斯聆听风中陆离的挽歌,脸上隐隐浮动着yīn霾。
奇怪,这些天飘dàng的亡魂太多了。
不期然的,他想起被封印在龙眠里的岁月。玛蒂牺牲自己封印他后,她的兄长优德皇子将妹妹的遗物龙眠带回王宫,珍藏哀思,作为奥斯曼王家的信物留传下去。
大黑暗时代末期,奥斯曼帝国并入英雄王朝,改名东城伊维尔伦。城主鲁西克福斯向英雄王科尔修斯称臣,之后密谋推翻,让位于师弟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他的佩剑,也是[龙眠]。
一代接着一代,他沉睡在龙眠中,看着每一代传承者的际遇沉浮,喜怒哀乐,直到邂逅那个小小的金发孩子。
罗兰和他的每位祖先都有点像,又哪个都不像,他就是罗兰,独一无二的个体。
轻叹逸出唇,巴哈姆斯想着过去的时光。在迷雾森林,罗兰就像个单纯的孩子,他会久久凝望透明蓝的晴空,为流云的聚散从心底浮起点点滴滴的快乐;会赤足穿梭于林间,和小独角shòu嬉戏。然而巴哈姆斯知道,那不是罗兰的全部,不是那孩子灵魂最核心的本质。
罗兰从小就有一种可怕的聪明,能够迅速分辨出人与人的区别,和自己想要的东西。[义母],他这么称呼善待他,给予他温qíng的妇女,而用冷漠中夹带仇恨的眼光注视从来没看他一眼的生母,以执着的姿态。
[妈妈]——他始终在用眼神呼唤,却没有叫过一声。成年后,也是以“那女人”指代。
金发的绝美女郎总是在儿子生日的那天爆发出绝望的哭喊,捶打他出气,那是罗兰最狂喜的时刻,哪怕他绝不承认。那个女子,是他期盼着回头注意自己的母亲,即使是以那样的形式。
上代城主马修福斯的女儿美洛达出生的一天,举城欢腾。那疯狂的女子也是在这一天,对儿子说出最绝qíng的话:[你没用了!有美洛达在,他永远都不会回来找你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去死!去死啊!]
你没用了!沉眠的龙王清晰地看到这句话刻在那个男孩漆黑的瞳孔里,一生一世。
在剧团的马车里,罗兰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只坚持要自己养活自己,即便穿女装。没有人在意这点似乎是孩子气的倔qiáng,由着他戴起一张张越来越熟练的微笑面具,出落成魅惑世人的绝色舞者。
巴哈姆斯有时候想,他爱民如子的心境,是单单出于野心和善愿,还是需要从这些人身上,寻找自己的生存意义?
划破天际的流星,起因是燃烧自身的毁灭yù。
那抹照亮人间的辉煌,也会毁人毁己。
chūn花似锦的庭院,不知qíng的美洛达公主爱上自己的哥哥。俊美无双的金发青年浮起浅浅笑意,背后隐藏着残nüè刻骨的用意。
在黑龙王的记忆里,义子一直轻浅温柔地笑,游刃有余地对待所有人。只有对他会大声斥骂,奚落他是“笨龙”,拽着他的鬓发大笑,表现出最坦率真挚的一面,但他波平无痕的冰蓝色双眼,依然深藏着他不让人触摸的世界。
[暮……]每个生日,他倚靠着他,诉说内心最黑暗的恨意。巴哈姆斯明白,罗兰不认为他真能理解,才会说出口。但是信任包含在二十多年的相处中,起源于契约缔结的羁绊,他根本无法抗拒这份融于血的亲qíng。[这是唯一了解我一切的人]——默契沉淀于呼吸中。
[任何人在别人眼中都有价位,我的价格要凌驾所有人之上,人的价值只有靠自己增加实现。]他曾经这么说,劝慰爱人不要在乎父母的漠视,教导弟弟树立自己的人格,但他真能逃开吗?对他深怀敌意,早早断念的父爱母爱。能对生父下毒手,诅咒发疯的母亲早日死亡,连被爱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却反而铸造了心的监牢。诀别软弱,不意味着就真正坚qiáng。
这特异的生命吸引了当年的龙王,住在他心里,陪伴他成长,注目他向人们展现出惊世的才华和涵盖大陆的野望。东帝国的无冕之王,这光辉耀眼的身份眩花了多少人的眼,赢得多少人的崇拜敬爱,罗兰自己似乎也遗忘了,使他冀望那顶寒冰王冠的原始yù望。
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挖掘的坟墓,用清醒的思绪编织权位的困境,把妨碍他的人推入罪孽的深渊,直到他自己也跳进去。
巴哈姆斯不希望这样,如果说人的命运由自己造就,他分给那孩子一半生命,就是想将他拉出这人世的漩涡。
可是……罗兰是人类……黑龙王有点不安,不知道有朝一日义子像半龙那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还有世界之钥的契约实现时,罗兰又要怎样面对成为[时旅者]的永生?
……想这些做什么。巴哈姆斯忽而失笑:罗兰还可以活很久,很久很久。
风渐渐大起来,浓淡不均的乌云在空中不断游移,随着风的轨迹快速涌动。巴哈姆斯听到了没有具体声音的“呼声”,凛冽的,空dòng的,对“家”的呼唤。从小和七个自己争斗,黑龙王的jīng神力qiáng得无以复加,这会儿,他就感到空气中盘旋的异样气氛,鬼魅般忽高忽低的声làng。
这是什么?巴哈姆斯凝神细听,大气的jīng灵在骚动,地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一股未知而庞大的力量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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