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得斯换了个坐姿,侧对放在地上的烛台。轩风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袖是空的,同一边脸颊也有道疤痕。
[我和他的家人都被上代城主所杀,而且是在我们眼前。可想而知,我和他受到多大的打击。]
难以言喻的痛楚从少女的胸口蔓延开来,使她的呼吸也停止了数秒,惊怒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出口:[他为什么这么做!?]
青年撇了撇嘴:[为了钱。我们两家都是商贾,自然引起有心人的贪念。之前全是因为防范措施做得好,才屡屡逃过劫难。但那一次,那家伙不知用什么方法买通了我家的厨娘,在侍卫的饭里下毒,几乎没费chuī灰之力就夺得全部家产。那小子的qíng况我不太清楚,好像是领民贪图他家的矿山,被煽动起来造反。]
轩风咬紧下唇。
[我被那家伙一刀砍在心口,可以说这条命是捡来的。伤养好后,我听说瓦托鲁帝家也被灭了,全家无一活口,就决定一块儿算帐。没想到两年后,传出那小子宰了城主的消息,真让我惊讶极了。]
说到这里,休得斯顿了顿,双眼浮起yīn郁的薄雾:[老实说,当时我很恨那小子。我吃尽苦头、学习武艺,就是为了报仇,却被他抢先。偏偏这个人还是和我有相同遭遇,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连目标也没法转移,只好通过杀戮发泄怨气。渐渐地,我学会用另一种角度思考问题。因为我接触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活得最真的人——虽然在多数世人看来,他们是票败类,无恶不作的邪徒。但在我看来,他们,不,我们都只是一群想活下去的人罢了。]
[……]
[活下去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在隐捷敏亚。而生存的必需品:粮食、水、衣服、钱统统没有,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当然只有抢。还有命,要保住命,也只有杀了要杀自己的人。不,等他要杀就迟了,必须先下手为qiáng。至于女人,除了极少数,都是依附男人而生的存在,那被qiángjian、奴役,更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想法越来越接近那个混蛋城主了?]听不下去的轩风cha口。休得斯淡淡一笑:[所以我已经理解他的行为,虽然如果他还活着,我依旧会给他一刀,因为他杀了我重视的家人——我并没有说,那些被践踏的人没有复仇的权利。]轩风默然。
[心态调整过来后,我终于能够大大方方地去见那小子。没想到他见到我,一点也不高兴,还一副动摇的样子。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那小子一直在试图忘记。真是傻,那样的回忆怎么可能忘得掉,除非死。于是我不断出现在他面前,提示他、刺激他,让他无法再逃避下去,正视那段过去。]
[不对!]轩风大声道,[他没有逃避!逃避的是你!忘掉悲伤的回忆,踏踏实实地生活,有什么不对?你才是一味沉浸过去,忽视了身边的美好!]休得斯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眼:[问题是根本没办法忘记。]
轩风语塞。
[何况,至今为止,我从没见过你所谓的美好。素未谋面的人就不说了,即使我身边的人,也是因为利益才服从我。除了亲人,世上没人会免费关心你。什么兄弟、朋友,全是假的!只有利益是一切!而qiáng权和力量就是利益的来源!]
轩风感到很疲惫。
一个jīng神健康的人对思想扭曲的人特有的疲惫。
[那你想我怎么做?说服贝姆特,让他也变成你这样的利益至上主义者?]
[利益至上?你的用词真有趣。]休得斯轻笑,[当然不是这样。我的想法那小子很清楚,正如我了解他。你只要安安份份做我的客人,就能达成我的目的了。劝说,是我跟他碰头以后的事——连自己的女人都认同了我的观点,那小子再倔也挣扎不下去吧。]
轩风脸上变色:[你想设圈套引贝姆特上当?不可能的!他不会为我做出不顾全军的行为!我也不会帮你劝他!]
[没关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勾通。]语毕,死亡佣兵团长悠然起身,端着空托盘扬长而去,毫无挫折感。
※ ※ ※
从那以后,她的梦魇就多了一个。
白发青年并没有qiáng迫她接受他的思想,只是很耐心、很耐心地游说。而这种潜移默化的效果,就像无孔不入的毒jīng,一点点缠住身体,吸走活力与正气。
接连不断的折磨,让她感觉自己快要发疯。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时,变故却发生了:翔鹰战团非但没有撤军,反而加快了包围的速度。
得知这个消息时,轩风有些沮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还是免不了失望。
现实果然没有英雄救美。
针对贝姆特的行动,休得斯也采取了对策,就是诱饵作战。让一部分人吸引翔鹰战团的注意,剩下的全力突围。而人质无论在哪边都不适合,所以休得斯拨出一小队人马带她往北边躲藏。
[怎么样?考虑得如何?认同的话,我就带你上战场,见那小子。]
[免了。]
[真是可惜。如果多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能说服你。罢了,将来还有机会。倒是现在,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不对我说声保重吗?]
没有答腔,少女将脸撇向一边。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轩风深刻认识到眼前的男人有一套根深蒂固的黑暗哲学,无法左右,跟他啰唆只会累死自己,甚至被同化,所以gān脆别理他,最安全。何况她的兴趣是玩弄男人而不是调教男人。
休得斯哈哈一笑,弯腰在她唇上一吻,然后飞身上马,挥手道:[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我会把你成为我盟友的消息带给那小子,期待他发疯吧。]
这个混蛋!轩风气急败坏,同时也松了口气。死亡佣兵团长既不是杀人狂也不是qiángjian犯,却比这两种恶徒更危险,因为他腐蚀人的jīng神。
但很快,她发现不能再悠哉下去。不知有意无意,休得斯没有jiāo代部下不准染指她。所以一路上,负责看守她的佣兵眼神越来越猥亵,全是顾虑上司临走前的一吻,才没下手。然而,轩风心知肚明:这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想自杀,也不想被一群野shòu压在地上轮jian,那只有逃!
下定决心,她开始挖掘身上可以作为武器的工具,结论是:只有身体。
于是她对送来晚餐的佣兵微笑,笑得他两眼发直、色心大动,托盘一放就冲上来。
被压倒的瞬间,她紧张得快要窒息,幸亏牢室昏暗,对方才没看出她的破绽。而她急促的呼吸,可以解释为qíng动,佣兵并没有怀疑。
她叫他把门关上,因为她不想和一帮人做那档子事,他照做了。
她叫他解开绳索,因为做起来不尽兴,他也答应了,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然后她勾住他,化解他的戒心,慢慢摸到后腰,一把抽出佩剑,捅进他的背心。
拔出长剑时,她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咬破嘴唇才没有发出啜泣声。深吸几口气压下满心的悲怆,她将敞开的衣服扣好。
因为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门口没有人守卫,佣兵们对绑住她的绳子很有信心。蹑手蹑脚地爬出窗子,她溜进马房,撕下裙角,包住一匹马的腿,骑上去。
没有迟疑,她砍断栅栏,让所有的马一拥而出。即使包着腿,屋里的佣兵还是能从地面的震动察觉不对,而且尸体不久也会被发现,gān脆用混淆的法子,赌它一赌!
不幸的是,她赌输了。
跑了大半夜,她听见身后响起叫骂和马蹄声。
那一刻,少女只觉万念俱灰。
四周不见五指的黑,一如她的心境。
死了吧!死了吧!反正被逮住,也是死!
她的手颤抖起来,就要放脱缰绳,这时,一簇火焰闯入她的视界。
明亮的、橘色的火焰。
下一秒,火焰变成白光,撕裂黑暗,吞没了她。
※ ※ ※
“醒了吗?”
伴随似曾相识的嗓音,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浮现在白光里,带着灿烂的笑,“正好吃饭时间呢。”
“肖恩……先生?”
做了太多噩梦,少女一时回不过神,良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棕发青年摇摇食指:“不是说好我不叫你小姐,你也不叫我先生。”他明朗的声线宛如梦中的白光,驱走残留的惊怖,使轩风的心渐渐宁定。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轩风张大嘴。肖恩笑起来:“别在意,别在意,我们不急的。而且你很多天没好好睡了吧?是该补个眠。”话音刚落,一只手抓住他的长辫,狠狠扯了扯:“你也该补个眠!”
轩风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握着青年的手,恍然大悟,连忙松开,道了声歉。
52书库推荐浏览: 扎姆科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