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qíng有灰色地带,一个没有灰色地带,只有黑白分野的人,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要怎样极端的过去,才孕育得出这样的人格?
想起那滴泪,还有对方睡梦里说的话,罗兰忽然有些心疼,微笑道:“不用了,他也没给我造成什么大的麻烦。而且区区一个你的分身,我还不至于对付不了。”
“真的吗?你可别跟我客气啊。”帕西斯压根不信,借着水晶镜,他对曾经发生在徒弟和分身之间的事一清二楚,“我的分身可不是好对付的。”
“放心,他比你好摆平多了。”
“这倒是。”帕西斯拧眉,神色有一丝厌恶。罗兰愣了愣:“怎么,你不喜欢他?”
“岂止不喜欢!”帕西斯连舀两勺水果羹塞进嘴里,像要抹去什么不快的回忆般狠狠咽下去,“他是我的分身,本来xing格应该和我一样,可是创造过程中出了点差错,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出了什么差错?”
帕西斯白皙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咬着汤勺不回答,良久,才嗫嚅道:“我想起了我的师父,结果他就……变得跟我师父很像。”
“师父的师父啊,那我该叫师公了。”罗兰抚摸下巴,感觉非常的遥远,接着转为困惑,“等等,像你师父的话,你该高兴才对。”
“高兴个屁!”
“你讨厌师公?”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了。
“不是——”帕西斯放声大喊,激动得呼吸不稳。喘了会儿粗气,他平静下来,浮起yīn郁的笑容:“我的脸,不配那样的灵魂。”
“……没有人是天生邪恶的。”沉默片刻,罗兰挤出苍白的安慰。
“却有自甘堕落的人。”帕西斯不屑冷哼,甩了甩手。被这句话触动,罗兰自嘲一笑:“确实,结果已经铸成的话,计较原因也无济于事。而且这般辩白,实在不适合我们。”
“得了,别我们我们,你才不是和我一类人。”
“什么,虽然不及师父的程度,我也绝对称不上好人吧。”
“好人?哈!”帕西斯发出狂肆的笑声,眉间是蔑视一切的讥讽,“罗兰,你也是做大事的人物,怎么会在乎世俗的规范?我早跟你说了,赢的,便是对的。有朝一日你统一了世界,就算你指着太阳说是月亮,星星说是土豆,也没人敢吭个不字!正确、错误、道德、公理,全是假的!就连善恶也没有明确的分界!人只分两种,超脱了人xing的和屈服于人xing的,没别的分法!”
罗兰不完全赞成他的说法,但是也不否认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斟酌地道:“一半一半吧。”帕西斯瞅着他,轻轻笑起来:“你还坚持自己是坏蛋,根本是坏蛋的反义词嘛。”
“师父!我做的坏事还不够多吗?”罗兰急了,一瞬间想冲出去做几件罪大恶极的事让对方改变评价。
“坏事,哼,我说了好坏都由qiáng权者说了算。退一万步,就算你真是坏蛋,也是被我教坏的,何况你从没真正被我教坏过。”帕西斯眯起眼,掩盖眸里的qíng绪,“别说思想、手段什么,那只是表面,你一直是原来的你,没有丝毫改变——你和我师父是一类人。”都拥有永不妥协,绝对纯净的灵魂。
伊维尔伦城主再次哑口无语,他是不知道帕西斯的师父是怎样的人,但从那位相象者,无名氏神官的身上找不出任何共同处,不禁怀疑师父是不是冻过头发烧了。
“我没发烧。”看出徒弟的心思,帕西斯板起脸孔。罗兰发现他这份迅速的“变脸”本事和卡萨兰城主很相似。
“师父,我不想当好人,你别再捧我了。你怎么也和暮一样,像个傻爸爸。”
“暮?”
“就是巴哈姆斯。”
帕西斯的瞳仁收缩了一下,用一种剔除了所有感qíng的语调道:“说到巴哈姆斯,他人呢?我怎么没感到他的气息?”
“我把他留在宫里了。”回忆起临走时义父的表qíng,罗兰有些在意,“师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暮生气的事?我本来以为他是吃醋,现在想来好像不是那样。”
无法和徒弟对视,帕西斯别开眼,暗暗稳定心绪,毫无破绽地道:“那头龙笨笨的,看着就想欺负,我捉弄了他无数次,他就算气得想咬死我也不出奇。”
“你这恶劣的家伙。”罗兰笑骂,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他自己也是个喜欢捉弄人的人。
“我喝完了,水果给我。”帕西斯一手递出空碗,一手张开。
“歇会儿吧,醒来嘴都没停过。”
“我饿死了!两碗水怎么够!”
罗兰无奈,只好把果盆递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师父,师姐怎么缩水了?是你gān的吗?”帕西斯回他一脸茫然:“师姐?”
“伊莉娜啊。”
“伊莉娜?哈哈哈……伊莉娜!”帕西斯笑得前仰后合。看到他的反应,罗兰仿佛被一根大锤敲中,脑袋嗡嗡作响,像报废了似地一片空白,只回dàng着两句话:我被骗了,又被骗了……
对一个擅长骗术的人而言,最耻rǔ的莫过反过来被人骗,更别说是连骗两次。
虽然罗兰不至于冒出“我不想活了”这样的念头,但心境也差不多,当下面如死灰,两眼无神。
“她…她怎么跟你说的?”帕西斯捂住抽筋的嘴角,双肩不住颤抖,“说‘师弟,我是你师姐’?”
“……不是。”罗兰咬牙切齿。
“那是‘你本来应该叫我师母,看你可爱,退一步,叫我师姐就行了’?”
“师父!!!”
“哈哈哈……”把徒弟的不幸视为己身的快乐,帕西斯再度爆笑。罗兰握紧拳头,qiáng忍揍飞他的冲动。
好半晌,笑声才渐渐小下去,帕西斯抬起红通通的脸,唇畔的笑意变得冰冷:“小心点,那女人很厉害。”
“我知道她很厉害。”罗兰也冷静下来,“不过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认识师父?还有她的力量的确是——”
“哼哼,她是某人的凶器,针对我的凶器。”
“凶器?”罗兰皱眉。
“嗯。”帕西斯倚着枕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语气却极为郑重,“下次见到她,一脚踢她到天边纳凉,别跟她废话。这种女人太危险了,谈笑间能把你剥皮拆骨。”罗兰点头表示收到,心里却另有盘算,决定从伊莉娜那儿挖点帕西斯的qíng报。
银发青年察言观色,不确定徒弟是否真的听进自己的忠告,本想再劝两句,临时转念。
算了,反正伊莉娜不知道‘那件事’,让他接触也无所谓。
无意间瞥见墙上的挂历,帕西斯一怔:“今天11号了?”
“嗯。”
“我什么时候昏倒的?”
“具体时间不清楚,应该是7号。”
“这么说我昏迷了五天。”帕西斯喃喃道,转头端详徒弟,发现他面色非常不好,眉头皱起来,“你一直照顾我?有没有通知下面的人?”
“没有。”罗兰苦笑。第一天是没想到,第二天是想到了不能通知——他要怎么解释帕西斯的身份?
“那你还不快回去!”
“你还不能下chuáng,我……”
“我没事了。”帕西斯挥挥手,“也别叫人来服侍,我讨厌生人。倒是下次来,带点好玩的东西给我。”
“这里就有好玩的东西。”罗兰拉开chuáng头柜,拿出几幅小画像,“给你,当代德修普家族所有主要人物的画像,看着解闷吧。”
“噢噢,罗兰,你真是孝顺的徒弟!”帕西斯欢喜地接过,然而才看第一张,他就僵住了,半晌,举起来,一字一字道,“请问,这是谁?”
“您的子孙之一,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陛下。”罗兰恭谨回答,肚子里笑得快抽筋。
“不可能!不可能!这胖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后代!一定是抱养的!”
“您认为,大臣们可能在有直系亲属的qíng况下,拥一个养子为国王?”
“那就是画家丑化他!总之他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帕西斯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与之相反,罗兰还是一派镇定:“很遗憾,帮这几位作画的是以标榜写实主义出名的著名画家。不过听说亚拉里特陛下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只是胖了才变成这样吧。”末了终于良心发现,安慰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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