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妲哪会不清楚他的心思,语气渗入无奈。
“肖恩,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回来找帕尔他们,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
“我做不到!”
“喂,你这家伙,不知道拒绝将死之人的要求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吗?”贝尔妲失笑,胸口的箭和体内的毒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笑容,“答应我吧。我用一条命换你的,不是为了看到你被仇恨弄脏。而且你斗不过卡修。你是很qiáng,但你太天真,只要稍微用点心机就能摆平你。相信我,帕尔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比你聪明多了。我也…希望你……”
未出口的爱语被远方传来的喧哗打断,不再làng费时间,贝尔妲伸手按住他的胸膛。
“贝姬——”
水银色的光芒漂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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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转为漆黑的视野渐渐浮现朦胧的轮廓。班驳而裂痕满布的墙壁,结满蜘蛛网的角落和天花板,翻倒的供桌,陈旧的塑像,似乎是一座废弃神殿。
肖恩失神地趴跪,空白了几秒才稍稍恢复神智,试图爬起。
得回去救贝姬。
手足无力,他再次跌倒,这次摔得更惨。五脏六腑一阵翻搅,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出来,混合着鲜血和毒液。
破旧的石板上晕开点点泪痕。
贝姬死了……
被送走的前一刻,他看到她闭上眼,唇畔带着安心的笑。
布修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卡修!卡修!!
吐完了,还是难受,这次吐的是胃液。
“呜……咳咳咳!”
直到快要呕出心肺,他才在剧烈的呛咳声中停止,泪流满面地支起上身。
“真是láng狈的模样。”
明朗而轻快的男xing嗓音突兀地响起。转移视线,肖恩看见一个黑袍的身影斜倚着墙,拉得低低的帽檐下,隐约可见线条端正的下颌;双唇微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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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定了定神,肖恩一边用袖管抹去嘴角的秽液,一边虚弱地问。他直觉感到对方是他认识的人,尤其是声音,好象经常听到。
对方没有回答,摇了摇头,用一种不满货物成色的口吻道:“脏兮兮的,看了真不顺眼。”
哗啦!凭空冒出的水球豁然爆开,浇得他浑身湿透。
“你……你……”肖恩被他搞糊涂了。从这个动作,他感觉不出丝毫善意,反而有一股令人心脏痉挛的恶念,在空气里不断酝酿发酵。
“不怕,不怕。”看出他的紧张,黑袍男子笑着安慰。肖恩全身剧震,大睁的眸溢满震惊。
这个语气……他恍惚间好象回到童年居住的简陋木屋,每逢风起,沙沙的树叶声不绝于耳。为了防止顽皮的次子半夜溜出去乱跑,蜜莉就骗他那声音是鬼哭,会抓走不乖的小孩。而温暖的被窝里,总有一双瘦弱的手臂搂住瑟瑟发抖的他,用带着睡意的声音低喃:[不怕,不怕……]
“席恩。”
冲口而出的呼唤因为惊喜和不确定而颤抖,“你是席恩,对不对?”
黑袍男子但笑不语,朝他伸出手,动作仿佛叫自己养的小狗。肖恩只当成默认,连滚带爬地扑向他:“席恩——”
一瞬间,他忘了科尔修斯,忘了死去的朋友们,满心都是快要炸开来的狂喜。
是他!是他!!熟悉的气息和略高的体温使他qíng不自禁地加重手劲,嚎啕大哭:“席恩!我好想你!”
“想我?”好笑地反问,一只手顺着他的后脑勺滑下,“亲爱的弟弟,你比我还厚脸皮。”
不知为何,这样亲昵的抚触却令肖恩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对方的指责和陌生的称呼更让他困惑:“席恩?”
“松开些,你抱得我很痛。”
肖恩连忙缩回手,又依依不舍地搁回老位子。在席恩眼里,这又是个装腔作势的表现。
“你啊。”修长的手指缓缓勾勒他的轮廓,就像不疾不徐的语调一样轻柔,“总是这样,随意粘着别人。如果这个走了,你马上就能找到下一个。”
“……席恩?”
“不懂是吗?没关系,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勾通。”指尖来到他的额心,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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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突然变成空白,观众们都是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莎莉耶最焦急,因为她只能凭影象猜测。希莉丝yù言又止,最后露出求恳之qíng:“陛下,到此为止吧!之后的事,你不是都从朱特口中了解了。”
“什么事?”诺因好奇地cha口。希莉丝咬了咬牙,不qíng不愿地道:“就是那个席恩抢走肖恩的身体,做出一大堆人神共愤的事。”莎莉耶大喊:“啊——那个就是席恩?”
“肖恩不是叫了名字。”众人诧异地看着她。
“我不会古代语!”
“早说嘛。”诺因翻了个白眼,对她施法,立志当航海家的他早就下苦功学会[方言术],“这下就听得懂了。”
“耶——”莎莉耶给了他一个拥抱。
拉克西丝歉然道:“我还不知道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为什么被关起来。”希莉丝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可是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到啊。”诺因急得跳脚。克鲁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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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进镜子好一会儿,肖恩才意识到:席恩对他使用了换魂术。
他不明白兄长为何要这么做,而不管他如何拍打、呼喊,外界都没有任何回音。
身为灵体,武艺和魔法全成了泡影,哪怕他急得快要抓狂,也只能在原地团团转。
终于有一天,空dàngdàng的虚无里响起节奏跳跃的招呼:“嗨,住得好吗?”
“席恩!”肖恩欣喜若狂,不再计较兄长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恶作剧,问出连日来的猜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气我不早点出来找你?”
“哦,原来你找过我。”
席恩慵懒地趴在桌上,手肘撑着下巴,语气有一丝惊讶,却没有动摇。
他身处的是一间普通的农舍,家具简单而粗糙。唯一不会在平凡人家出现的只有凌乱堆砌的书籍卷轴,和炼金术方面的道具。空酒瓶扔了一地,里面的液体则孝敬给了后院的土地。那里还有个墓碑。
这是他即将出场的舞台,一切都按照肖恩的习xing布置。
傍晚的阳光穿过木制窗棂,为他披散的棕发镀上金红的色泽;明朗的俊容上挂着神似弟弟的微笑,略略带了点厌倦,一点疲惫,宛如一个失意的隐者;透明如琥珀的瞳也笼罩着笑意,深处却沉淀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浑浊的cháo水,随时会冲毁堤坝扑涌而出,吞噬一切。
“我找你好久,都找不到,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肖恩关怀地问。
“怎么样……”低低地重复,席恩忽而挑眉笑了,指腹摩挲平滑的镜面,“你看不见吗?”
“咦?”
“我一直看得到啊。你在珂曼世家吃饱穿暖的日子,被姐姐宠义父疼;和同学一起打打闹闹,聚会玩耍;后来还收养了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婴,一群照样把你当宝贝哄的弟子——那个时候我在gān嘛呢?在哪个小巷还是垃圾桶旁边?记不清了。学艺经过倒是记得很清楚。大概是物以类聚吧,我的师父都不是好人。我每次偷学完,都要把他们杀掉,才能确保我的小命。”
肖恩听得寒气一阵阵往上冒,最后彻底冻结了心脏。
他曾经设想过孪生兄长的处境,但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料到他过得会是这般凄惨。
“席恩……”
“哦,我的传讯鸽回来了。”没有沉浸于过去,仿佛感应到什么,席恩转向窗外。一只青色的魂鸟飞进来(注:死灵法师的常用宠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建筑物,探听消息),化为一缕青烟没入他的眉心。
“你可爱的徒弟们很努力哦,个个双眼充血发誓要为你报仇。”
“帕尔他们……”肖恩回过神,抑不住担忧。听出他的心qíng,席恩轻笑:“别急,别急,有什么新动向,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因为这也是和我切身相关的事。”肖恩隐隐察觉他的意图,惊惶地喊道:“席恩,你气我没关系,别伤害帕尔他们!”
“哎呀呀,还搞不清楚状况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席恩在暮色下倒了杯果汁,缓缓啜饮。他不喝酒,因为他身体不好,也没条件奢侈,“你那位黑之导师朋友,曾经做了什么事,你还没忘记吧?这就是复仇,一种很难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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