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则天_城城/深水城【完结】(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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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行片刻,李义府递过手来:“皇后娘娘,此处腐木丛生,苍苔冷滑,有些难行……”他见我无语地望着他,面上现出一抹láng狈,伸出来的手僵在空中。

  我见他失态,怡然一笑,将手递了过去,自然地任他搀扶,一步一步,下盘极稳。

  那日李治诏令一下,便要遣使发兵“护卫”长孙无忌前往黔州,长孙无忌也未做任何挣扎,只说临行前要见我一面。李治先是不允此事,经我一番劝说,他这才勉qiáng答应让我来见长孙无忌。

  我任李义府领着,行了一会,笑问道:“为何不敢回头看我?”

  李义府身躯微颤,他沉默良久,步子却加快了,我正猜测着他的心思,却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幽幽传来。

  我心下微微一紧,便再没有了调笑他的心qíng。

  “皇后娘娘。”李义府停在一面班驳的墙前,他错身一闪,便将我让进屋内。

  室内cháo湿yīn冷,唯有一灯如豆,微漠的冷光,照得一切晦暗不明,幽深迷蒙。

  室中有一人坐于墙角,佝偻着身子,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我轻挥手,李义府便识趣地退下了,我静立一会,才开口说道:“国舅别来无恙?”

  长孙无忌肩头一耸,身子僵着,半晌才低低道:“皇后娘娘,我已是你的阶下囚,这些虚礼恐怕已用不着了。”

  “是么?那便恕我直言了。我特来告之你几件大事,”我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先发制人,委婉道来,“你获罪后,你所有亲友家人无不连坐除名,流放岭外,包括你那贵为驸马的两个儿子,虽然他们娶的都是陛下的嫡亲妹妹,但有你这样的父亲,他们依然难逃噩运。已被贬黜的高履行则再被贬为洪州都督,长孙祥再贬为常州刺史,而长孙恩则流放岭南高州。”

  长孙无忌全身巨颤,他终是转过身来,神qíng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与慌乱:“你,你,你究竟想如何?!”

  我抬袖扫了扫一旁的椅面,轻轻坐下,注视着他,玩味地问道:“国舅希望我如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长孙无忌脸色发青,“你只与我一人有怨,切勿累及无辜……”

  “罪有连诛,没有什么无辜。褚遂良官爵被削,柳奭、韩瑗除名,于志宁免官。褚遂良的两个孩子彦甫、彦冲也一同流放爱州,可惜走到半路上即bào毙。褚遂良应当庆幸自己的早死,才不至于亲眼目睹子孙的凄惨结局。”我缓缓摇了摇头,神qíng里颇有遗憾之意,“以上三人皆被抄家,所有近亲不论男女老幼皆流岭南,男子为奴,女子为婢,同连坐被贬的官员长孙氏和柳氏共有十三人。本朝原有七位宰相:你、李勣、于志宁、褚遂良、来济、崔敦礼、韩瑗,如今除李勣与早逝的崔敦礼外已或贬或杀,清除殆尽。”

  “你,你好狠毒的心!”长孙无忌颤抖着,老泪纵横,“你只对我一人便罢了,为何连他们也一并加害?!”

  “你果真是老了……”我啧啧惋惜,轻轻摇了摇头,“莫非你忘了当年你诛杀吴王李恪与高阳公主一事么?你连诛了多少人?他们又何其无辜?”

  “你,你仍是记挂着这事,你与吴王……”长孙无忌的目光变得茫然,喃喃道,“你为了此事,非要夺我xing命才肯罢休?”

  “国舅,你错了。真正将你致于死地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陛下。你还记得九岁时的陛下么?他伏在长孙皇后的灵柩前哀哀哭泣,先帝由此对他分外怜爱,他也因此而打动了你的心吧?”我语调平淡,神qíng漠然,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气,“二十二岁的陛下,面对着先帝的驾崩而手足无措,惶恐地抱着你。永徽初年,他一听到有人告发你谋反,立即问也不问便将其处斩,以示对你的绝对信任。而如今呢?再浓厚的亲qíng,也终敌不过君臣名分。你最疼爱的外甥,最后竟成为长孙一族倾覆的罪魁祸首,如此讽刺之事,世间除了国舅你,恐怕再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吧?”

  “我,我不信!若不是你从旁挑唆,陛下不会如此对我?!”长孙无忌声嘶力竭地叫道,已是在自欺欺人。

  “你可知你为何会败?轻敌大意,仅这一条,就可致命。你从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陛下会对你猜忌嫌恶,所以你也并不为自己谋一条后路,在废立皇后一事,你竟手握兵马大权李勣的真实态度都不知,而程知节禁军统领之职被夺,韩瑗、来济被贬,便如同斩断了你的左膀右臂,你该有所警觉了,可惜你仍是按下不动。在程知节罢官之后,你已失去了任何可以挽回败局的机会,虽以国舅之尊,也无法避免最终败亡的命运。”我从窗外收了目光,望着长孙无忌轻笑,“你那时若是拼尽全力,与程知节联合发动禁军谋立新君,孤注一掷,或许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你却迟迟没有动手,犹豫之间,所有的机会都已失去。就算明知不久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却依然没有胆量进行生死立决的一搏。或者依然心存侥幸,或者忍不住犹疑观望,你的顾虑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程知节已老,是否还会帮你?长孙家族枝繁叶茂,倘若失手家人又将如何?本来自己两个儿子娶的都是李家的嫡亲女儿,也许自己虽死他们还能活着呢?”

  长孙无忌悲恸到了极处,反而平静下来:“事到如今,你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

  “在濒临悬崖之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不计存亡纵身一跳的勇气。你确是惊才绝艳,当世人杰,也为长孙家族带来泼天富贵,三十年宰相生涯,权倾当世。”我轻抚衣袖,悠然说道,“然而绝顶的富贵,必然伴随着绝大的危机,托孤重臣有几个是能善终的?帝王羽翼丰满之后,总是期望着破茧而出,大权独揽,而国舅你,不幸便是陛下要冲破的那层茧。”

  “想破茧而出的,其实并非陛下。贞观末年,便有预言,大唐三世之后,有个女主武王将取天下,且将屠杀李氏子孙。”长孙无忌目光一厉,“想排除异己,大权独揽的,恐怕是你吧?!”

  “呵……国舅发现得太晚了。人老了就要认命,技穷了就要认输,重申忠诚或忆及亲qíng挽回不了什么。你一直以为自己是弈者,并希望能掌控得更多,其实你早身在一局早已注定的棋上,你只是一枚可丢弃棋子。”我眼神一厉,淡淡笑着,笑声里全是轻蔑,“棋子无论放到哪里,都只是棋子罢了,随时可能变成弃子。你早该潜身缩首,苟图衣食,不问政事,如今你落魄至此,不止你一族的xing命难保,恐怕这李室的江山也将不保,你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与长孙皇后?!”

  “你,你……”长孙无忌面如死灰,他颤着唇,却只说出一句断续的话来,“放,放过他们……”

  他无疑是在向魔鬼求饶,可惜魔鬼只负手看着他,动也不动。

  长孙无忌的惨笑飘渺而刻骨,我却再不望一眼,转身离去,锦绣罗衣漫起遮天缈缈烟云,抛却了身后一切黯淡与不甘,我盈盈步出屋子。

  一阵清风涌入,带来桃花的浓郁气息,也chuī乱了我的长发。我抬手拢发,却触到发上的银簪。一曲高山流水,人间稀所闻,知音原自少。

  恪,你的仇,你的恨,我已为你报了。

  回到殿中,我正用着晚膳,便有内侍来报,长孙无忌自缢而死。

  这是意料之事,只需告诉他如今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的亲朋好友最终的凄惨结局,他只怕已宁可自尽了吧?万事都抵不过心如死灰。

  天边浮现晚霞,映入窗来,鲜红似血,恰如我的衣色。

  我似听见一只鸟,不,无数只鸟在隐蔽处啼鸣,婉转多姿,宛若在空寂高处捧出一把碎玉,轻轻一甩,琳琅一地。

  jiāo锋

  长安的夏日,暑气颇烈。

  李治知我贪凉,便命人特意为我建造了一座水轩,三面临水,湖风缓送,有白莲的清香。

  我喜静,所以轩中廊上皆有丝筵铺地,轻软无尘,宫人的足音都轻不可闻,连窗外的鸣蝉也被内侍捕尽,寂静中,只听得宫灯在风中摇曳的微声,甚至听得见池中荷叶之水滴落的声响。

  微嫌闷热的夜晚,我着一袭蛟纱,轻嚼着沾了水露的花瓣,靠在李治怀中,懒懒地说道:“在水轩之上,为何还如此郁热?”

  李治轻抚着我的长发:“你若真畏热,朕便命人掘来玄冰,置于轩下,定会十分幽凉。”

  香桂入内,将一盏冰梅汁奉至我面前。

  光滑的瓷盅中,剔透殷红液体奇丽可人,折she晶光,左右轻曳,盅中浮冰相碰,发出细碎微响。

  李治接过杯盅,先自己尝了一口,才递到我唇边:“你不是曾赞叹并州的天露乌梅所制的梅汁最香甜,为消暑佳品么?今日宫中刚进了些天露乌梅,朕便命御膳房做成梅汁。朕知你不喜味酸,已嘱咐他们将滤出的第一道梅汁弃去,用第二道更为清甜的。其中还加了蜂蜜、百合与灵芝,更为解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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