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雄心勃勃,立誓为家族重振声威,不料却也爱上了中原女子,厌恶世事,再无争斗之心。
而我,继承父亲之殊位,必要光大荣耀我的家族。
中原的女子果真有如此魅力,能令祖父与父亲这两个雄心万丈的枭雄抛弃一切、甘心退隐么?
我侧头望去,那悬在墙上的宝刀已快要生锈了,它久未饮血,我似乎已经可以听见它在鞘里嗡嗡作响,隐忍不住地低鸣。
我猛地起身,抽出弯刀,只见刀身乌黑发亮、凛凛寒气、杀气bī人,仍是一把好刀。
我应该满足眼前这一切了,但为何我仍觉得心中有些空dàng,仿佛缺失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跟在突利身边的风姓中原少年,我对她非常没有好感。
英姿飒慡中却又带着若隐若现的纤弱,如男似女的飘忽,我居然分辨不出她真实的xing别。自古男女有别,男子威武、女子娇柔,但眼前之人却完全否定了这个定律。
身子瘦弱得如同蒲柳,而容貌居然比所有的女子都美丽。如此妖孽,不该留于世间。
所以当颉利让我去杀她的时候,我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我的祖先,全是墨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仍可清晰地视物。但由于祖父与父亲这两代娶的都是中原女子,所以血统淡了不少。而我,却奇异地继承了家族的夜眼,黑夜对我来说,甚至比白天更适于我施展。
黑暗中,她居然险险地躲过了我的刀。
“在下风明。”她持剑站立、不卑不亢,坦然接受了我的挑战,“你是刺客库摩?”
她的剑法十分奇特,是我生平仅见,柔和中带着凌厉,刚柔并进,确是厉害,而她不要命的打法更是令我心中一颤。
我以为必胜的一刀,却只划破她的衣裳。
优美净白的颈项,发丝轻柔地搭在她微露的香肩上,更为她增添了一份动人的妩媚,被白布紧缚住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不盈一握的纤纤腰身……
“他”……竟然是个女人!
瞅准空挡,原本我可以一刀要了她的命,但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我仍是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幸会。”丢下这么一句,我逃难似地匆匆离去。
我在慌乱什么?我在忌惮什么?我在犹豫什么?
可惜qíng势容不得我理清这些纷乱的思绪,她摆脱了突利,打算回中原。
我依然无法理清自己杂乱的悸动,却着魔似地追了上去。
见她深陷láng群,我再也按捺不住,出手救下她。
她注视着我,脸上的血迹未gān,眼眸中流转着剔透无比的清光,就如一只美丽却浑身戒备的灵shòu。
而我,就是那逐鹿场上冷酷无qíng的猎手。
我凝神望着她那绝色的容颜,从她的唇中吐出令人轻飘舒服的声音,娓娓地,那么近,那么近,如在耳畔,轻易便拨动了在我心中轻舞飞扬的那根细弦。
心中忽然一颤,一股暖意顺腹入怀,刹那间沸腾焦灼,轻轻地永远地烙在我的胸口……此刻,我已明白自己缺失的究竟是什么,我寻了千百回, 终于在这暗夜下找到了。
我在心中暗下决心,此生若不动qíng爱也就罢了,至多一世孤独。
若真动了心,便非她不可。
我俯身,轻吻上她带血的面颊。
后会有期了,丫头。
太快到手的猎物,我没有兴趣。我有耐xing,可以慢慢地等她成长。
莺飞糙长,去日如水。
咋暖还寒,狂风肆nüè,huáng沙满天,女人们鲜润如水的脸已有些憔悴。
我摊开手掌,一捧细沙由指fèng中缓缓滑落。
她死了。
我等了数年,却只等来这样一个消息。
听说她不肯入宫为妃,在大唐皇帝登基那天自杀了。
呵,确实很像她的xing子。
我有些想笑,眼中却一片cháo热。
这个该死的女人……
天空更阔,大漠更远,白云更静,如传说般的一见倾心,朝朝暮暮,却不能被时间冲散,反而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枷锁。它让天下无数欠下qíng债的人,必须穷尽一生去偿还。
“义父,义父!”五岁的怒战远远地向我跑来,他高声大叫,“义父!”
怒战是突利的儿子,可惜突利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突利。
而这一切,也是因为那个女人。
突利忘不了她,但身为可汗,他却不得不娶亲,而后有了怒战。
突利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当然也不喜欢自己儿子,也许在他心中,唯一有资格为他诞下子嗣的女人,只有她吧。
怒战对忽视自己母亲的突利非常不满,反倒是与我这个义父非常贴近。他不与突利住在一起,却是随我来到这苦寒的偏僻之地。
“义父,外面有个好美的女人!”怒战跑到我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摇头失笑。
好美的女人?这世间再美的女人恐怕都比不上她吧?
“快来,不然她就要消失了!”怒战又拖又拽,飞快将我拉到穹庐外。
一道深蓝色的湖水呈现在眼前,如梦如幻,好似湖泊就在不远处,那是一片美丽的世外桃源。
乌发如云,白衣飞舞,虚步凌波,一缕飘带顽皮绕过她的纤腰,而后从她白如凝脂的皓腕轻轻飘坠。那奔腾不止的马群,那随她纷飞的花瓣,她盈盈转身,如一只旋转的白鸟,放飞了绝美的羽翼,翱翔于人间美景中,于惊鸿一瞥得来的熟悉容颜。
是她!
她,没有死?!
这是海市蜃楼?!
她揽过放在一旁的酒坛,略一用力,酒坛上的泥封便脱落了下来。她仰头,酒液便流入她的口中。她的面上沁着妩媚入骨的娇艳,诱惑着好酒的人深深一叹。
一旁的白马似感染了她的欢喜,亲热依偎上她,伸着舌头舔着她的脸。
她抱着马脖子咯咯地笑了起来,笑靥如花,吐露芳华,灼灼其华。
心醉神迷间,眼前的一切倏地消失不见。
“义父,那,那是谁?”怒战更是惊骇地半天合不上嘴,“那是山上的神女么?”
我闭口不答,由方才看到的景色可以判断,她所在的地方离此处并不远。
我很快便找到她,得知她一人在此过着牧马驰骋的日子。那匹白马,曾被糙原儿女誉为无人能驾驭的追风神shòu,而今居然心甘qíng愿地成为她的坐骑。
我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在她身后拉开一张大网,费尽心力,终于抓住了这只世上最美丽的白鸟。
她再也无力挣扎,只能静静地憩息在我怀里,被折断的羽翼已不能飞翔,却美丽依然。
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子,我却发现自己得到的仅仅是一具没有魂灵的身子。
透过那双空茫的美眸,我见到的是一个漂泊的魂灵,一颗我无限渴望却又始终抓不到的心。
痛苦、挫败、愤怒、无奈……无数qíng感像毒蛇般日夜不停地啃噬着我。
我用盘龙丝绑住她的手脚,这是冰山雪蛛所吐的丝,无论是何利刃都难以斩断。被绑住的人若枉想挣扎,恐怕四肢都会被那韧丝斩断。
我差侍女为她换上突厥的红色纱裙,明日便要娶她为妻。
晚时,我掀帘入帐,杀气溢she,剑气袭人。
可惜我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寒光乍亮便自倏然消隐,一柄长剑轻松顺滑地刺入我的胸膛。
温热的液体似流不完地从我的胸口淌下,此刻我已如风中残烛般虚弱yù倾。
明一身鲜红纱衣,轻叠数重,如浴火重生的斑斓彩凤,极致妩媚,美得惊为天人、窒人呼吸。
“你是如何争脱那盘龙丝的?”我轻喘低问。
“我耳上的赤幽石是天上落下的陨石,这是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便是盘龙丝也抵不过它。”她微一抬起手,玉藕般的手臂上丝丝血痕,显然就算用赤幽石割开了盘龙丝也仍是伤到了她。
“你真狠,冒着双臂被斩断的危险,也要割断盘龙丝……”我惨然一笑,“你便如此厌恶我么?”
“我从不坐以待毙。”她卷俏的眼睫颤了下,眼眸中流漾如清似媚的神采。
“是,以牙还牙才是你的作风。”我释然地轻叹,胸口一阵巨痛,昏眩感一波波涌上。
“大人!”一名侍卫掀帘进来,高声惊叫,“来人啊,快来人!”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然拔出剑,震撼的剧痛令我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倾,触目的鲜红立时由胸口迸流而下。
她曲起手指,仰天chuī了声长哨,那匹白马立刻争脱了束缚,朝她飞奔而来。
她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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