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则天_城城/深水城【完结】(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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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宫灯确是华美,可惜极易损坏,或许,这便是它的宿命。”弘儿惋惜地叹道。

  我轻轻笑起来,心中却有异样的凝重。

  冥冥中似有定数,缘来缘去,如此短暂,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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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尘滚滚,帝后车舆缓缓驶过御道,龙旗锦盖,迤逦而来,扈从仪仗、内外命妇,车乘连绵数百里,随行的还有突厥、于阗、波斯、 天竺国、倭国、新罗、百济、高丽等国的使节和酋长。

  朝中文武皆着袍服,按品级配戴冠缨,依序跟随。

  封为祭天,禅为祭地。自秦皇嬴政泰山封禅之后,举行过封禅大典的仅有西汉武帝、东汉光武帝等寥寥数位帝王。大唐如今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斗米不过数钱,民风甚好,每岁断狱少则数十人,多也不过几百人,可媲美贞观。所以此次东巡洛阳,只为泰山封禅大典。

  巍峨殿宇隐于森森松柏之间,清幽至极,其中建有“封祀坛”, “登封坛”,“降禅坛”。

  凤舆在通向高坛的玉阶前停下,我女官的搀扶下姗姗下车,缓步而出,一身金灿羽衣如织霞入锦,袍上金凤翩跹yù飞。

  礼乐cháo水般涌出,我——大唐的皇后,统率六宫,母仪天下,一步步拾阶而上,面上庄严肃穆,心中却在窃笑。

  从古至今,浮华背后投影的却是颓败之景,盛衰回转本就是天地轮回之常事,世事变迁无常,并无什么是长盛不衰。我心中明白,封禅其实只是好大喜功、粉饰太平之举,奢华炫丽,却是虚无。

  在我终于登上高坛的那一刻,“礼乐”立毕,天地间只余一片肃静。我止步,依仪跪拜,而后便立在李治身侧,与他并肩立于高坛之上,俯视着脚下无数臣民。

  内侍捧出诏书高声念道:“大唐皇帝令——立“登封”、“降禅”、“朝觐”三碑,称封祀坛为“舞鹤台”、登封坛为“万岁台”、降禅坛为“景云台”,改元乾封,改奉高县为乾封县。大赦天下……”

  此次朝中不少大臣对我前来主持封禅大典颇有微词,认为女子祭天与礼制不和。而后我上奏,将朝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赐爵,四品以下的官员加阶,如此一来,成百上千的官员便得了我的恩惠,他们除了对我感恩戴德,哪里还记得什么礼制。

  礼制是人定的,利益是人给的。世间本就无礼制,有的只是利益。

  云净天朗,朝阳跃出,艳艳如火。我发上斜cha的风钗,灿烂夺目,一流金光倒映,轻轻地烙在我的颠沛岁月中。

  翌日,帝王车驾行至曲阜,封赠孔子为太师,再至毫州祭老君庙,尊之为太上玄元皇帝,而后返回东都洛阳,下令刻《登封记号文》,立于泰山。

  夜幕降下,大典既毕,宫中百官及其内宫亲眷渐次散去。

  皓月清辉,夜色幽深,淹没一切。灯火次第亮起,点点微光如皓空繁星。

  大街之上,灯火璀璨,彩帜翻飞,麝兰通气,罗绮如云,踏歌处处,玉醉花嫣,笙箫尘远。

  湘帘半卷,马车驶过,扬起一地轻尘。

  我侧头望去,车窗外光影五色,涌动如流,照人无妍,望之目眩神迷。

  我已许久未在夜里上街,李治不喜喧闹,加上身子仍虚,我便一人微服而出,身边仅带香桂与几名侍卫,倒也落得清静。

  入目皆是璀璨,香桂好奇地四处张望着,眼中溢满惊喜。

  看着香桂那满足的笑颜,我唇角微扬,心间却掠过一丝惆怅暗淡。

  曾几何时,我亦有过如此无忧无虑的时光。但光yīn促变,流年沉浮,我所有的一切皆不可抑制地面目全非。

  明明如月,皎皎银辉,如脉脉水流,淌在青石路上。

  鬓旁乱发轻曳,似察觉了什么,我蓦然转身,却只在如海华灯、如织人流中模糊地辨出一角衣影,一闪而过,仿若虚幻。

  是他?!

  烟花

  “快看!好美!”前方突传来一片惊叹喧哗之声,只见几束荧光奔窜而出,恰似深谭幽花,在暗如锦绸的夜幕中绽放。璀璨,宛若九霄霓虹,云间烟霞,浓深似海,恣意地艳丽着,带着稍纵即逝的光辉,就好似那愈是把持不住,却愈显弥足珍贵的làng漫qíng事,令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众人惊呼,蜂拥上前,汹涌人流直泄而出,将我与几名侍卫挤开了,终至失散。

  犹如一场预谋,我没有一丝慌乱,分开川流不息的人流,沿着护城河徐徐走着,渐渐远离了夜市,俗世凡尘皆甩在了身后。

  夜来露重,更觉幽凉。糙木寂静,了无人影,偶有一絮薄风悠悠dàng过,似在劝慰我这遗忘了归路的旅人。

  “阿真,是你么?”我仰首遥望夜空中飘浮的烟火,停驻脚步,倚着石栏,石栏冰凉如雪,沁着我的肌肤。

  “媚娘……”伟岸身形踏月而来,他的声音低沉醇和,似一捧凝白如雪的细沙从指尖滑落。一袭碧透玛瑙缬,亮银束带,广袖长裾,烟花璨亮,烁烁yù坠,落满他的衣肩,照见他眸中的暗淡韶华。

  在并州那曾经静好的岁月里,处处有他浮光般的留影。他的容貌未变多少,我依然熟悉。

  一段凝眸,一个世界,数年浮华光yīn消散在凛冽的夜风中。

  我茫然地向他走去,脚步虚浮,一个不留意,被一段树藤绊住脚下,踉跄颠簸间,眼看便要跌倒,便落入一个宽广温暖的怀抱中。

  躺在他的怀中,满眼皆是灿灿烟花,再也望不到其他半点颜色,浮沉的色相迷离空幻。即使是如今,我仍忘不了,这最初怀中相依的温暖,是久违的安定。

  我靠在他的怀中,抬眼问他:“你为何在此?”

  阿真抚着我的发,语调平稳,只是轻颤的手显示出内心的迷乱:“封地千里,永不入皇城。”

  我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手心疼痛。

  封地千里,永不入皇城……轻轻两句话,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明白。

  若不是此次泰山封禅,我是绝无可能再见他,我一声叹息:“你不该来此,若是被他知道你擅自离开封地……”

  夜风愈凉,衣袂轻举,近处隐隐传来脚步声。

  阿真面色一凝重,他轻抚我的鬓发,忽地拦腰抱起我,纵身一跃,落在一旁的骏马背上,“驾!”他清啸一声,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远处又传来人群的惊呼,只听数声鸣响,幽黑的夜空中,几束烟花划出道道美丽的弧线,似乎想用生命擦亮黑色的夜幕。那静的夜幕动得越来越频繁,银白、火huáng、亮蓝、幽绿,艾红,明紫……火煅烟熏,如漫空星屑,一时灿花炫影,迷乱了双眼,洋洋洒洒,不堪深扫,刹那间的盛放与凋零,最后一星炭火,漂游地落入我的手中,熄灭了,只余冰冷余烬,一应俱失。

  我回头望着阿真,他眸中已让倒映着燎原星火,灼灼烧融,有欣慰的暖。

  “去哪里?”我乖顺地靠在他的怀中,已许久未曾跨马疾驰,迎面疾风与飞驰颠簸都令我畅快非常。

  “愿意跟我走么?”阿真由后伸手环着我的腰,他轻拍马颈,马匹轻嘶一声,步伐慢慢缓了下来。

  我垂首,看着他圈住我腰的健壮手臂,默默不语。

  马匹转入一条小巷,穿过一个荒糙丛生的院落,来到一栋木楼前,

  阿真抱着我挑下马背。

  我听见深夜的虫鸣,细微,平静。院中四方的天井、黑瓦、雕檐,院内数丛牡丹,生机勃发,迎风而笑。开得太过灿烂了,反而让人喘不过气来。疏影横斜,仿若水墨淋漓,烟岚满纸,旷如无天,密如无地。夜风轻抚,chuī得牡丹如锦绣轻绸,炫丽的怅惘,一làng一làng不倦地流去。

  “媚娘,”阿真将我拥入怀,在我耳边低语,哄孩子似的轻柔语气,令我两颊微烫,“这些,你喜欢么?”

  “喜欢……”我仰首轻笑,已许久没有人如此哄我,如今亦无人能同他这般,令我觉得满目惊喜,无怨无仇,无忧无虑,风雨不惧。我侧着头问,“这老宅你何时寻得的?”

  “自我离开长安那刻起,”阿真的声音浩渺漂浮,“这院中的牡丹,每一朵,皆是我亲手所种。”

  “你不必如此,我不愿再见你!”我心中一惊,阿真他居然未依旨前去封地,而是藏匿于洛阳,他究竟意yù何为?仅仅是因为能见我一面么?不,恐怕不止于此,我不敢深想……我挣脱他的怀抱,转开目光,看着漆黑夜空,qiáng迫自己疏离地说道,“你走吧,回去你的封地。”

  若阿真的行踪被李治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我必须及早使他离开这危险的是非之地。且,我亦不想他看见我即将要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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