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肃杀四起,面上我仍是滴水温柔:“此事关系重大,却也急不得。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朝上再议,诸位请先回吧。”
“是,臣告退。”众人也确无良法,施礼后便逐一退去。
我倚窗缓缓坐下,“太后……”上官婉儿轻唤,奉上一杯茶。
我将白瓷杯放在水中把玩,茶水澄碧,轻轻晃动,久无人饮,便也渐渐冷了。
翌日朝上议政,李敬业叛乱之事自然是重中之重。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纷纷上表,要求处置韩王元嘉、霍王元轨等李唐宗室。
裴炎却竭力反对,且语调森然,隐含威胁。
处置韩王元嘉、霍王元轨等李唐宗室这确是个笨主意,我自然不会采用,只是裴炎竭力反对的态度令我觉得有些古怪。
“裴炎,你既不赞成此法,那可有其他良策?”心中疑惑,我仍安然睇视,“莫非你是在顾忌你的好外甥薛仲璋伤心而不敢妄动?”
“太后言重了,”裴炎郑重地道,“臣为官多年从未偏私,这一点,太后您再清楚不过了。”
我心中稍缓,这的确是我对裴炎应予重任的原因之一。仔细一想,若裴炎真对这个外甥关照提拔,薛仲璋也不至于犯事被贬,以至于投身叛军了:“扬州叛军如此猖狂,你身为宰相无良策前去讨伐,难道不是失职么?”
裴炎沉默,半晌方道:“臣之所以无策可献,是因为臣确觉得不必恐慌,只要太后一句话,叛军必定散去。”
我抿唇不语,依然浅笑温和。
“西北方一颗不祥的星辰,持继二十三日烁刺眼的凶光。天下人皆议,此乃大凶之兆,是因女子当权所致。”裴炎深吸吐纳,面上有不顾一切的决心,“李敬业叛乱,短短十日便有十万之众响应,无非是因皇帝年长,太后却迟迟不肯归政,遗人以口实。倘若太后肯还政皇帝,叛军必然不战自溃!”
我垂眸听着,神色很静,仿佛裴炎方才所说的话,皆与我无关。裴炎沉声说完那番话,立即俯身下跪,高声疾呼:“请太后还政皇帝!”
我面色平和,未有任何失态,广袖之下的五指悠然搭着凤椅,倏地发力,铮的一声轻响,一片染着蔻丹的指甲应声折断。十指连心,动则痛彻心扉。
大殿之上,龙涎香过于浓郁,一阵一阵钻入鼻腔,我微感晕眩。我的目光紧紧迫着裴炎——我一直以来最亲密最得力的盟友。
他帮我扳倒了李贤,废黜了李显,一路走过,我们钱货两讫,合作愉快,他亦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
我亦从未亏待过他。我将他由一个小小的huáng门侍郎提拔为首席宰相,执政事笔,总揽大权。凡他开口,我无一不应允。
我早知若建立在利益上的关系不会长久,只是,我没想到,裴炎的倒戈,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
如今扬州烽火大起,兵锋十万,直指洛阳,正是我最艰难最需援助之时。
而他拒绝援手。
在这个最危机的关头,他非但拒绝援手,还加以bī宫。
他要我归政皇帝。
裴炎并非谦谦君子,他首先是政客,关心的是自身的利益。他帮我扳倒了李贤,废黜了李显,自然不是对我忠心,而是为了巩固自己顾命大臣与首席宰相的权位。他可以不效忠于某个皇帝,但他忠于李唐皇室,他自是不能成为流芳百世的忠臣,但他也不想遗臭万年。他可疑胆大到与我合谋废黜皇帝,但却无法接受江山从此易姓,改朝换代。他更无法容忍,他全力辅助的是个女人。
脑中从未如此清明,电光火石间,我已将所有脉络理清。只是我已时间,亦没兴趣再去探究裴炎其人。
我只知道,他不再为我所用,这便足够了。昨日之友是今日之敌,扬州叛乱仍未平定,外敌未除的之时诛杀朝中大臣并不妥当,但扬州叛乱于我只是肢体之患,裴炎却是我的心腹大患。
裴炎必须死。
满朝文武无人可料由此变故,人人禁言,大殿宽广寂静,似连喘息也无。
似过了许久,一个稍显平淡的声音打破沉寂:“裴炎受先皇托孤重任,独揽朝纲,大权在己,若无异心,何故请太后归政?”
我抬首,他是监察御史崔詧,不过是个小官。
只是他方才说的这话,轻巧地便解了我的危机。
“崔詧所言极是。”我恢复了清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怠慢军机,乘危bī宫,裴炎谋反。来人,拉出去!”
掷地有声,尘埃落定。
裴炎谋反,四个字远远地由风送了出去,一迭一dàng回响在大殿上。
立即有侍卫上前将裴炎架起,拉出殿去。
一代权臣就此锒铛入狱。
如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幽冰,我的心志从未如此的坚硬与冷凝。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说得好。”我冷笑着,镇定自若地调兵遣将,“命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为统帅,侍御史的魏元忠为监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兵发三十万,征讨扬州!”
不知何时起,胜负成了一场赌气,权力亦是为了一种证明。
弥天的战火与杀意随着一道道诏旨的颁行而越烧越旺,每一道征讨诏令我皆下得利落gān脆,没有一丝的犹疑与迟滞。
夜色清幽,月色如霜,铁蹄踏破,杀气四溢,西风乍起,凉意渐浓。
在李孝逸、黑齿常之的联军合围下,李敬业大败,轻骑走入江都,yù投奔高丽,中途为部将所杀,同时被杀的还有记室骆宾王,余党唐之奇等也被捕获,传首神都。扬州之乱,至此平定,从起事至兵败,前后不过四十四日。
我下令追削李敬业祖父英国公李勣的官爵,剖坟斫棺,复其本姓徐氏,子孙坐罪诛杀。
拥兵十万的叛乱仅仅几十日便被平定,裴炎谋反罪定,押赴都亭驿前街问斩,家财籍没,亲戚流放岭外。
无论何时,掌权者都对手握兵权的武官心怀芥蒂,裴炎的好友远征突厥的程务挺此时正是兵qiáng马壮,若他因裴炎之死而存有异心,临阵倒戈,后果必是不堪设想!为策万全,我又一道敕旨,送达军前,将程务挺就地处斩。
以雷霆般手段扼杀一切敌人,权倾朝野的裴炎、手握重兵的程务挺皆被我如蝼蚁般轻描淡写地诛杀。
大殿上之,寂静如死。
我依然简朴茹素,布衣青衫,七破间裙,并不华贵的裙裾默然拖曳过冰冷的长阶,如今我距离权力的巅峰,只差一步。
“我追随高宗大帝二十余年,自问尽心竭力,不爱身而爱百姓。今日你等之富贵荣华,皆我予之,天下安乐,皆我养之。但如今握兵造反之人却皆出自你等公卿将相,你们为何负我如此之深?!”我端坐位上,傲然环顾,以群臣负义相责,“你们之中有三朝老臣、倔qiáng难制胜过裴炎的么?有将门贵种如徐敬业的么?有如手握重兵、攻战必胜的程务挺那般英勇么?这三人皆是当今人杰,一旦不利于我,我轻而易举便能将其连根诛杀!若你等之中,有人自认能胜过他们三人的,不妨一试;若无此心,那便就从此革心洗面,忠心事我,免为天下人笑!”
群臣顿首,不敢仰视:“唯太后所使。”
血雨腥风过后,朝野平静,海内巍然,纤尘不动,风过无痕,西北夜空的凶星亦寂静无声地消逝。
天纵不佑,也莫相扰。
暗夜中,宫灯摇曳,晦暗难明,风乱鬓发,露湿衣袂,我在微薄的星空下拈花轻笑,悠然自得。
诛杀
晨雾浮动,回音寂寂,却闻窗外潺湲水声,一池碧寒,青莲盛开,花香脉脉,随风漾开。
chūn困秋乏,我懒懒地半倚在软榻上,听宫人丝丝抚琴。
“太后,雍州人唐同泰献上一块瑞石。”武承嗣跪伏帘后。
“瑞石?”我意兴阑珊地望了眼置于托盘中的石头,“有何希奇?”
“回太后,此瑞石是雍州人唐同泰由从洛水中打捞上来的,石上隐有八个紫红色的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武承嗣笑容可掬地道,“‘河出图,洛出书’自古便是是圣人现身之兆,五谷丰登、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皆是样瑞!朝臣皆来恭贺,说上天降下如此祥瑞,是因为太后‘皇业高于补天,母德隆于配地’。”
我再次将目光转向那块石头,又望了眼跪在地上满面期待之色武承嗣,嘴角慢慢浮起了诡异的笑:“承嗣,此石出洛河,想来是你的杰作吧?”
“太后,此石何人所为,皆无关紧要。”武承嗣见计策被我识穿,却也不慌不忙,“关键是此石所含之意,对太后来说,是天赐的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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