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我,我在哪里曾见过呢?到底在哪里呢?
刹那间,似乎有画面如锐光般划过我的脑海,憾动那浑沌未明的记忆。
似乎……是与母亲有关……但此时此地,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而他紧盯着我,那神qíng十分诡异,不是震惊,也不是愤怒,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厌恶,在这一瞬间,他竟然不说一句话,只定定地望着我。
一阵凉风迎面拂来,我倏地清醒,随即低头垂眼,再次伏趴在地上。我竟如此放肆大胆地直望着陛下!
“你,再抬起头来。”陛下深沉的语调,静得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臣、臣妾不敢……”我咬紧唇,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朕让你抬头。”陛下的语调依然平稳,危险气息却开始透出。
我极力压下心中那股难以抑制的恐惧,缓缓抬头,迎上那道蓝色深潭般的锐利,纵然早有准备,但再次直视他时,战栗仍迅疾地由背脊窜上,微悸在心中漾开!
陛下又望着我一会,忽然如释重负般,轻吁一声,而后他转身坐回案前的长椅上。
陛下的神态异常平静,瞳中透出的jīng芒却是睿智的深算:“武媚娘,你可知擅入御书房是死罪?”
“臣妾知罪。”横竖都是一死,我反而镇静下来,“任凭陛下发落。”
“朕也不要你的命。”陛下的双瞳犀利如刃,仿如一条无形之鞭,徐徐划扫过我的身,“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才人,贬为朕的御前侍女。”
“是。臣妾,不,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我在心中暗松一口气,立即叩头谢恩。
陛下抬眼意味深长地再看了我一眼,而后他揉了揉额头,似已疲累,他轻轻一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你们?
我施礼后起身向门外退去,这才发现屋外不知何时已围满了数十位身qiáng力壮的侍卫。
他们定是被屏风倒地时所发出的巨大响声引来,而方才陛下只要轻轻一挥手,恐怕这些侍卫便会立即冲进屋来,轻而易举地便可将我乱刀分尸!
我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汗水已渗透了衣裳!
我再也不敢回头,踉跄着快步往前走去,死死咬住嘴唇,血腥的浓浊在口中散开,我却不觉得疼痛。
空茫瞬间占据脑海,我什么都无法去想,几乎要控制不住因震愕而不停发抖的僵硬四肢。
偏殿的宫女与内侍们听闻我被贬,再也不敢来院里找我,一个个早闪得无影无踪。
我不发一语,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沉静如水,游魂似地收拾着行李,而后跟在内侍监视的身后,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可惜了,如此的品貌……”内侍监看着我,似惋惜,又似讥讽地说道。
我依然低垂着头,我知道,恐怕这一次,我是真的走进了一个再也回不了头的地方。
慢慢地走过中庭,四周散发出糙木新鲜的腥味,似乎有一股yīn气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宫人的院前围了一堆人,堵得水泄不通。
我听到有人在哭着叫冬儿、冬儿、冬儿。
冬儿?我一怔,一抹凉意嗖地从心底直窜上来。
脚下步子立即加快,我不顾一切跑上前,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冬儿静静地躺在地上,被人用一方白布遮住了身子,只余一双赤脚僵硬地伸出布来,似有万千悲苦要诉说。
心,突然停止了跳动似的,甚至连呼吸都静止了。
霎时,我看到天空中直泄而下的灿烂阳光,它越过拥挤嘈杂的人群,似烧红的利刃,恶狠狠地扎进我肌肤中、眼眸中、耳朵中、嘴唇中,我看到自己的全身仿佛已流满了鲜血。
而眼睛,盲了似的突然灰暗一片,不,是鲜红的一片。
冬儿才十二岁,她的不舍、她的爱恋、她的恨意,都未了去。
但最终,她未留只言片语,便孤独地、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只留给我一双僵硬的赤脚。
我的愚昧与无知就这样害死了一个鲜活如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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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发什么呆?注意听我说。”身后的内常侍粗bào地推着我,而后一指桌案,“你要做的事说来简单,只需每日在陛下回来之前将笔墨备齐,茶要时刻保持温热。其余的时候,陛下不唤你,你便只能安静地跪在一旁,绝不能发出一丝声响,知道没?”
“是。”我双手微垂,低头答道。
“机灵点,千万不可走神发呆。一定要警觉些,陛下有何需要,你立即便要办到。知道没……”内常侍继续唠叨地说个没完,直到一声“陛下驾到” 的传唤才打断了他的念叨。
我与众人立即跪伏在地迎接圣驾。
“你们都下去吧。”陛下的声音仍旧低沉平稳。
“是。”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过去,我跪地悄悄环顾四周,屋中里就剩我与陛下两人。
陛下端坐在案前,拿着一份奏折凝神看着,并未望我一眼。
我垂着头,一步步挪到桌案前去,跪坐在他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拿起墨条来回磨着。
我虽竭力控制,但手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而陛下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依旧聚jīng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我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我抬眼不着痕迹地看着他。
一对浓眉斜指额角、如深潭的眼眸、眼角依稀的细纹,鬓边的几缕灰发……这个男人想必已历练过无qíng的岁月风霜。
此时他低垂眼睑,平和许多,但他看人的时候,目光却尖锐得令人胆寒。他是个好看的男人,有一种可以让女人陶醉的特别气质,长身玉立,温文儒雅,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书卷味,却又有着一种自然的威仪与难言的洒脱放旷。
“你为何一直看着朕?”陛下也没抬头,忽然问了句。
“我,我……”我大吃一惊,手哆嗦了下,险些将墨汁溅了出来。
莫非他头顶也生了眼睛,否则怎知我在看他?
我定了定神,刚想开口回答,便听见屋外的宫人朗声传唤道:“太子殿下、长孙大人、房大人、魏大人在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陛下微微摆手,示意我稍稍退后。
我立即躬身跪退几步,依然跪在他身后。
众人轻缓地进来,向陛下行礼后便各自坐下,并无一人在意我。
陛下坐在御坐席上,太子李承乾坐在太子席上,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几人则对坐。
“承乾,朕听你的太傅张玄素说,近来你总是不jiāo功课,可有此事?”陛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父皇,我,我……”太子支吾着,好一会才说道,“我没有不jiāo功课,只是晚一些……”
我偷偷抬头看去,只见太子面红耳赤,一脸láng狈,
陛下闻言眼皮一跳,但语调依然平淡:“倘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你还是先把功课做了。做太子之时便养成拖拉的习惯,将来成为一国之君,正事就会被耽误。”
太子缓缓敛下的眸中带着复杂,他顿了下才回道:“父皇,我,我这几日脚疾又犯了。若身子不适,功课便不能做得好。我打算让御医来诊察下,看好了之后再做功课。”
陛下皱了下眉,轻声一叹:“那今日你不用议事了,此刻便去找御医来为你诊治。”
“是。儿臣告退。”太子也不推辞,施礼后便站起身。估计是坐得太久,忽然起身,他的腿脚有些受不住,随即踉跄了下。
“媚娘,扶太子去找御医。”陛下也没回头,只低声唤我。
“是。”我立时起身,走到太子身后,托住他的手臂。
“我不用人扶!”太子含怒低叫,而后他一挥手臂,想甩开我,却忽然停住了。
“太,太子……”我不解他的行为,只能低声地叫道。
太子却不应我,他只失神地盯着我,口中喃喃唤道:“明,明姐姐?!”
迷惑
明姐姐?我一愣,随即意识到太子口中的“明姐姐”应与母亲有关,且极有可能就是母亲!
我收敛心神,直觉地想否认,索xing装糊涂:“太子殿下,您说什么?”
“你……不,不是……”太子呆怔了下,而后转口喃喃自语道,“不……不是……”
“明?!”而一旁原本都端坐在席上的长孙无忌等人也纷纷侧头望着我,面上都是惊诧莫名。
刹那间,居然再也无人开口,四周一片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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