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妹_亦舒【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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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因为多赚了一点钱?”

    沈太太更不能回答。

    尹白看见台青拿着电话边说边落泪,泪珠儿一串串滴下来,且用手捂着脸,尹白去拿一盒纸手帕放在台青膝上。

    终于讲完之后,台青嚎陶大哭,描红绞了热毛巾替她擦脸。

    尹白问:“愿意倾诉出来松弛一下吗?”

    台青抽噎说:“母亲离家出走口宜兰娘家去了,舅舅们要叫父亲吃官司,要不拿武士刀砍他。”

    描红吓一跳,退后一步。

    尹白忙说:“这些都是气头上的话。”

    “原来父亲一早有个qíng人养在外边,我早已添了两名弟弟。”

    尹白像听天方夜谭一般,半晌才问:“多大?”

    “大的五岁,小的两岁。”

    也是尹白与描红的弟弟呀。

    描红说:“我的天。”都是接吻跟旧qíng绵绵这种风气惹的祸。

    “父亲要同母亲离婚娶另外一位太太。”

    描红轻轻说:“那你落了单了,同我一样。”

    尹白看描红一眼。

    “二伯伯不陪你去加拿大?”

    台青摇摇头,“他说我已经二十一岁,有福自享,有祸自当。”随即又哭泣起来。

    尹白没想到这两句成语可以这样改造,倒是开了耳界。

    沈太太来叫,“台青,出来喝一杯宁神茶。”

    尹白跟描红说:“人有旦夕祸福。”

    描红大惑不解,“那么幸福的生活竟不好好珍惜,我父母在牛棚里吃尽苦头尚誓死相依为命。”

    尹白叹口气。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为什么要两个太太,表示什么?”

    “描红,不要紧张,不过是很普通的事,台北香港上海都天天发生,不必多提了。”

    勾起尹白的回忆,她记得很清楚,小学六年级那一年,父亲时常夜归,母亲变得烦躁不安,没有人再理会她的功课,跟着,有一个女人打电话到沈家来,莺声呖呖的找沈国武先生,父亲一听,立刻换衣服出去……

    那时候小,只觉得害怕,隐隐约约知道父亲或许会离开家庭。

    一个深夜,尹白睡醒,看见客厅的灯火还亮着,她蹑足偷听大人说话,只闻得母亲说:“尹白归我,你走好了。”

    小小尹白立即扑出去抱着父亲的腿痛哭,仰起脸蛋,拼死命哀求:“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离开我。”

    她父亲哭了,母亲亦哭,一家哭到天亮。

    父亲还是出去了,但稍后旋即返家,之后,电话与那女子都销声匿迹。

    尹白一直把这件事埋在心底,直到今日,才提出来温习一遍。

    尹白落下泪来。

    描红不知就里,只为尹白同qíng心丰富,这方面,她不能同姐姐比,姐姐真是个热qíng的好人。

    尹白佩服母亲,她一直像患失忆症,绝口不提此事。

    故事还有条尾巴。

    过了差不多一整年,尹白有次因事上父亲办公厅,在传达室等,父亲没出来,一位穿白衣的女子却走过来细细打量她。

    尹白本能地展开笑容。

    那女子相当年轻,容貌秀丽,气质也很雍容,问道:“你是沈尹白吗?”

    尹白连忙站起来,“请问您是哪一位?”

    那位女士牵牵嘴角,声音落寞,“我是谁,并不重要。”

    她摸一摸尹白的前额,转身离去。

    孩子们心灵空明,第六感特qiáng,尹白一刹那明白她是谁,怔怔地坐下。

    跟着,父亲出来了,尹白并没有提起那位女士,尹白同什么人都没有说过,转眼十多年。

    到了今天,她忽然忍不住,把秘密告诉描红。

    描红低着头无限唏嘘。

    尹白去找母亲,沈太太坐在露台的藤椅子上,看到尹白,转过头来笑。

    尹白拥抱母亲,她俩总算险胜,只留下一个不为人知的伤疤,台青母女却没有这么幸运。

    不过不幸中之大幸便是台青已经成年。

    台青独自犹坐书房饮泣。

    尹白考虑一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朝,一个电话拔到纪敦木那里,叫他好生哄撮台青。

    尹白同父亲:“细节如何?”

    “那边那幢洋房仍属台青所有。”

    尹白松口气。

    “学费与生活费也早已汇到银行。”

    沈先生叹口气,“你同台青说,父亲也是人,也有七qíng六yù,亦渴望得到快乐,叫她原谅他。”

    这番话,分明是对尹白而说。

    尹白忽然间:“你快乐吗?”

    沈先生微笑,“我极爱你,尹白。”

    尹白感激地说:“我知道,父亲。”他爱女儿多过爱自己,且以行动证明这点。

    稍后纪敦木应召而来,沈先生开门,见是他,相当讽刺的问:你找谁?”

    “沈小姐。”小纪含糊的答。

    “哪一位沈小姐。”

    尹白不得不挺身而出,“我。”

    纪君才能进来。

    尹白示意小纪到书房去。

    沈先生同妻子说:“香港人永远要吃亏点。”

    借题发挥得也有点道理。

    过一刻纪君出来说:“我与台青出去兜兜风。”

    尹白象家长似点点头批准。

    描红在他们身后说:“温室娇娃,不堪一击。”

第八章

    人不吃苦是不会长大的,这次台青能够避开战场,不用目睹父母互相残杀,应当庆幸。

    台青散心返来,双眼如核桃般肿,全身水份象都已经涌到面孔上,花容大为褪色。

    她对尹白说:“纪敦木说他永远陪我,天涯海角,在所不计。”

    呵这样说来,小纪倒是真心的。

    台青又说:“现在我只剩下姐姐你同他了。”

    “胡说,你爹妈永远是你爹妈。”

    “等他们闹完这一场,我已经三十岁。”

    三十岁,对年轻女孩来说,三十岁是人类年龄的极限,活过那个年纪,应同化石差不多,连冰淇淋都没有资格吃了。

    看样子台青与小纪确有缘份,不是发生这件事故,纪君还得盲目兜圈,此刻台青伤心yù绝,jīng神涣散,造就了纪君。

    晚上,台青蜷缩在chuáng上,犹如一只小小白老鼠,描红过去同她说:“人生在世,焉能不见生离死别,我老实同你说,本来我有一个哥哥,在那个十年,患染肝炎,得不到医治,没能活下来,你这一点小小打击,算是什么呢。”

    台青一时没有说话,但渐渐伸直了身子,恢复正常姿势。

    过两天尹白收到了回信,从文莱寄来。

    信用英文写:“我也是沈小姐,但已经同一位区先生结婚,”看到这里,尹白太息,哎呀,已经变成鱼眼睛了,缘何急急嫁人?她读下去:“收到你们消息,十分兴奋,以后切记继续联络,我父母问候你们的父母,寄上近照若gān,我今年二十七岁,应是你们老大姐,沈翡翠字。”

    尹白心头一热,赶紧把信派司给台青与描红。

    照片中的沈翡翠脸容丰满,抱着一个可爱的女婴,尹白叫“哗,原来我们已经做了阿姨长远了。”

    沈翡翠在族谱上圈出她的位置,她是尹白大表伯的女儿,另外注着:家父在汶莱镇天然气公司任工程师,区君是他下属。

    另一张照片是阖家在镇上回教寺院门口拍摄。

    沈太太说:“看样子生活过得很好。”

    “是呀,太祖公在天之灵应深感快慰。”

    沈氏夫妇笑了。

    由描红回了信。

    这几个月,描红的进步与收获最大,现在她每天学打字,这种技巧,只需要专心注时间下去练,没有不成的,三两个星期就运键如飞,倒显得尹白外行,她一向没练成指法,只用头三只手指。

    尹白当然盼描红青出于蓝,青胜于蓝。

    信写好了jiāo尹白过目,文法有点别扭,但并没有错,尹白不喜改动人家的原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改来改去,谁晓得会不会改掉一个莎士比亚。

    台青过来伸手要求看描红的作品,尹白觉得这种良xing竞争无可厚非,便jiāo给台青。

    台青早已不敢小视描红,却还诧异这封信的水准奇高,描红把外文控制得十分到家,字里行间,流露着丰富真挚的感qíng,更令台青佩服。

    台青没有宣之于口,嘴里淡淡的说:“没有英文,不知如何传达讯息。”

    尹白笑,“翡翠懂得签名,已经很不错了。”

    描红指着那个中文名字也笑,“看,用涂改液更正过的,开头她把羽同非两个部位调乱了。”

    尹白说:“还是咱们三个最幸福,我们懂得书写阅读,我们能看中文小说,会唱中文歌。”

    台青想起一年暑假,她母亲那边的亲戚把孩子自美国带回探亲,叫孩子去参加中文补习班,那小泼皮不肯去,跳上沙发,用外语号叫:“我不是中国人,我不要学中文!”台青有扑上去给那小子一巴掌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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