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妹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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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念她,但从来不敢写信告诉她,怕姐姐见笑,怕姐姐说她老套。

    台青说:“想来,独生儿真是怪寂寞的。”

    “我们一共有六姐妹呢。”

    “但是没有亲兄弟姐妹。”

    “退一步想,求得到其次已经蛮好了。”

    她们握紧四只手。

    沈太太刚好进来,看到这个qíng形,心中大乐。

    她说:“新闻周刊有篇报道,值得一读。”

    尹白问:“是关于北京物价飞涨那一段吧。”

    台青连忙说:“我想看。”

    尹白脱口说:“你们也有亚洲版呀。”

    两位沈先生都订阅大量杂志;时事、侦探、武侠、妇女、电影……鼓励孩子们有读无类,总而言之,开卷有益,故此尹白与台青至少拥有一个共同兴趣:看书,日子有功,说话不乏题材。

    台青报告说:“jī蛋ròu食都要配给,菜蔬比起年头贵一倍,肥皂衣着与香烟都供不应求。”

    尹白不表示意见。

    台青放下杂志:“今晚父亲请生意上朋友吃饭,我要列席。”

    尹白说:“我叫爸爸送你回去。”

    那一天,纪敦木再也没有找过尹白。

    父母在闲谈:“……真是德政。”

    沈太太笑:“这次我们家的盛举,直追红楼梦里省亲一事。”

    “你做元妃?”

    “我才不要做那些苦命女人,地位尊贵又怎么样呢。”

    “这不是违心之论吧。”

    结婚已经廿五周年,还能演出调笑令,夫复何求。

    当初,两人也经过无数试探考验吧,也曾经一度,有人觉得辛苦考虑退出。

    终于克服一切难关结合,还要懂得珍惜,又肯努力维系,才有今天。

    尹白知道父母永远是家庭第一,自身第二,值不值得,见仁见智。

    越来越少人做得到,至少她与纪君,都不是这样的人。

    尹白不止外形时髦这么简单,工作了一年,她已经有一点节蓄,与父亲合股投资,在加拿大温哥华西边买了一层小公寓,已付百分之三十首期,对上十二个月当地房产价直线上升,票面上尹白已赚了一笔。

    她有她的打算,即使结婚,也纯为追求jīng神寄托,断不图以经济上有任何倚赖,纪君知道她,也十分敬服她,所以才重视她。

第三章

    第二天尹白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上衣都是棉质吸汗质料,尹白有种感觉,看上去她会比沈描红还似内地姑娘。她带的全是短中长裤子,白袜球鞋。

    台青的行李亦十分合理,内衣裤特多,她特别带了两条花俏的束腰裙,有必要时借给尹白穿。

    尹白一直有意无意间等小纪的电话。

    等等不来,就瞄一瞄手表,看小纪能支持多久。

    年轻貌美就是这个好,玩得起,玩得从容,不计输赢。

    台青说:“他们的行李一定超重。”

    他们指她父母以及叔婶。

    尹白补一句:“人人这样,飞机不能起飞。”

    她俩偷偷去磅大人的行李。

    本来不怎么好笑的事,一有台青相伴,也能乐半天。

    终于抵达飞机场,大人急急办手续,尹白与台青却大喝咖啡。

    话说到一半,台青推尹白一下,尹白抬起头来,看到纪敦木站在那里对着她笑。

    她示意他坐,故意问:“送人?”心却踏实了。

    小纪却反问:“送谁?”

    尹白一怔。

    小纪说:“我也是去渡假。”他把手提行李给尹白看。

    尹白立刻沉着应付,“呵,那可真巧,去哪一个城市逛?”

    “港龙七0三班机往上海。”小纪的声音极之温柔。

    尹白总算明白了,脸上渐渐恢复血色,还不忘加一句:“台青,那好象与我们是同一班飞机同一个目的地。”

    台青只是笑。

    尹白又说:“嗳,二伯伯在那边向我们招手呢。”

    便向那边走去。

    沈先生一见纪敦木,姜是老的辣,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人钉人,钉得这么紧,看样子尹白与此人有进一步的可能,身为父亲,如没有容人之量,将来不好见面,沈先生只得与小纪颔首。

    台青正好奇地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却被母亲叫了过去,轻轻嘱咐:“别多管闲事,别乱讲话。”

    上了飞机,台青发觉纪先生就坐在后两排,一直朝她们张望,台青原本想把座位让出来,想起母亲刚刚说过的话,真不敢多管闲事。

    中途小纪走过来递糖果,先给台青,再给尹白。

    又有一叠彩色杂志,也jiāo她们消闲。

    台青津津有味逐篇阅读,对各类丑化哗众夸张奇突的报道深表诧异,视为奇趣,刚想问尹白是否真有其事,一抬头看见姐姐正呆呆地望着天边云层发呆。

    尹白有心事。

    微褐色皮肤一直是华南人特征,长在尹白身上,衬出亚热带风qíng,描紫色眼线,配浅色口红,特别好看。台青一直觉得皮肤白皙反而难以打扮,浓妆会给人一种娇异的感觉,素脸又嫌憔悴,她羡慕尹白。

    尹白永远在动,偶然静下来,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她在想什么呢。

    一个什么都拥有女孩子。

    父母在前座,男友在后座,为何脸上还有那么落寞的表qíng?

    连尹白自己都觉得不对,连忙拿出一副扑克牌,教台青玩一种新游戏。

    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

    台青有点紧张,她在海峡彼岸长大,听过太多的传说与报道,对这片大陆感qíng复杂,她一直认为一下飞机就会看到一片血红旗海,但是没有,飞机场跟其他东南亚城市并无差异。

    尹白态度轻松得多,她喜欢旅行,跑惯码头,到处悠然,且能一眼关七,把十来件行李照顾得妥妥贴贴。

    台青叫声惭愧,高下立分了,许多事都还得向姐姐学习。

    这时候,两位沈先生已经说不出话来,表qíng十分迷茫,象是不相信终于来到故乡,将见故人。

    两兄弟不住地拿手帕擦汗,已不记得数行李及照顾妻女。

    由尹白及台青推着行李过关。

    过程相当顺利,又有纪敦木在一旁相帮。

    台青轻轻说:“比想象中好得多。”

    大人再三同她说过,看到新鲜的事,千万不能置评,但是台青处身异常的环境下,qíng绪不受控制。

    尹白回答:“我知道有人在英国希德路机场被制服人员欧打,也听说过加拿大温哥华海关动辄叫游客进小房间搜身。”

    台青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

    亲戚聚集在门口。

    尹白一眼就看到沈描红。

    那张小照,那张小照对描红太不公平,拍不出她秀丽的十分之一!

    这时沈先生一个箭步上前,还没有相认,眼泪忽然汩汩淌下,连他自己都吃一惊,用手一擦,见真是泪水,他讶异了,索xing尽qíng让它流遍面庞。

    沈老二看见老三哭了,更加激动。

    他们的太太见丈夫哭,也跟着抽噎。

    尹白与台青站在一边发呆,她们一直以为父亲是擎天石柱,天塌下来尚不动于色,谁都没见他们淌眼抹泪,可见是尚未遇到伤心事。

    大伯伯倒是非常镇静,伸出两条手臂,一左一右搭住老二老三的肩膀,一直往前走。

    妇孺们不知他们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只得用力扶推着行李跟在后面。

    尹白的视线一直没脱离过沈描红。

    此刻描红把双手cha在裤袋中,目光凉凉的,打量尹白与台青。

    台青胆怯,无论如何不肯率先与描红打招呼。

    尹白只得做中间人,唉,谁叫她是大姐。

    她笑一笑,作一个港式手势,“我是你的姐姐沈尹白,这是你妹妹沈台青。”

    沈描红眯一眯眼睛,活泼的笑了,露出雪白小颗编贝,别人倒还禁得起,一直跟在尹白身后的纪敦木先生却觉得一阵晕眩。

    老天老天,他心里边嘀咕,这沈家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天底下的菁华,都叫她们吸收去了不成。

    奇怪,他想,忘了自身也有一半中国血统,东方女孩子里可丑得离奇:五短身裁、平扁面孔,一脸疙瘩,要不就是美人胚子,十全十美,竟毫无中间路线可走。

    此乃纪先生毕生钻研东方妙龄女xing之绝学,得此结论,非同小可。

    前面停着一辆九座位面包车,他们连人带行李全体登车。

    尹白问描红:“令堂呢?”

    描红看着纪敦木,一脸诧异,写满了阁下你是谁?

    明明是个外国人,褐色头发,咖啡色眼珠子,怎么会是同道人?

    一边回答:“母亲在祖父母家等我们,现在就去。”

    南京路上新建筑地盘林立,都是高楼大厦,夹杂在旧房子之中,一看就知是建设中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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