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酒杯送到唇边,酒醇厚绵甘,却在口中渐渐变了滋味。
邵培见他一杯一杯的豪饮,也不劝阻,反而笑道:“今日一醉方休吧,这几年,你过的很不容易。”
裴云旷心里一暖,对邵培笑了笑。能把他的艰辛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人寥寥可数,还有一个人,大概就是她吧?他还记得那一次他“遇刺”,她匆匆赶到桂馥院,站在他的chuáng前,那一脸的眼泪……他越来越觉得珍贵。
“舅舅,你回去歇着吧。”邵培离去之后,他心里突然有个qiáng烈的意愿刻不容缓的想要实现,仿佛晚一刻就要失去什么。
他站起身,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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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社里,司恬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坐在那里正在犹豫要不要熄灯先睡。商雨每夜都来,夜空飘起了小雪,也不知道他今夜还会不会来?
她熄了灯在窗前静静坐了片刻,又将灯重新点上,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是怕他来了她已经睡下很不方便,还是因为他夜夜都来,她竟有些习惯?她已经被他连着几夜的痴缠给搅昏了头脑,理不清思绪。
等待让她有点心乱。突然,她听见回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站起身,略有点慌张却又悄然松了口气,他终于还是来了,风雪无阻。
她上前拉开门,夜风带进来一股润润的湿气,清新幽凉。她怔住了,门前,站着裴云旷。
回廊的灯下飞绕着尘埃般的细雪。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被一身锦衣华服映衬的风神俊朗,只是,夜色的清寂和肩头的一点白色细雪衬着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萧然落寞。
雪在廊前飞舞,被灯光照出一片白色的轻灵空旷,他身后仿佛是一帘米白色的帷幕,只为烘托他的华采。
他目光深沉,看着她若有所思。片刻的怔然凝结在两人之间,雪绒纷飞着,静寂着,两人似久未见面,乍然相逢,无从说起。
她有点紧张,他为何会来?
“司恬,你的伤好了么?”他微微笑着,笑容淡的仿佛是一味幽香随时被风chuī去。
她低头微施一礼:“多谢王爷挂念,快好了。”
他上前一步,看着她的肩头,柔声问道:“既然好了,那后日随我回去吧。”
她点点头,微微垂眸看着他脚尖前的地面。雪落在地砖上,一片cháocháo的昏暗。
他幽幽叹了口气,于是她闻见了淡淡的酒香,他喝酒了?她微微抬起眼帘,借着回廊下朦胧的灯光,看见他的脸色白皙中透着温润的一抹浅酡。
他没说什么,凝望了她一眼,转身一抬手就将回廊下的灯笼取了下来。
她有点奇怪他的举动。
他将灯笼提在手里,回头道:“司恬,棋社里的梅花都开了,你随我去看看吧。”
她怔了怔,风雪之夜,灯下看梅?他的闲qíng雅兴让她有点惊讶。
她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他提着灯笼,薄雪中光影悠悠,如夏夜之星火,照着两人脚下的石子小路。细小的雪丝落在脸颊上,凉凉润润,沁入心扉一般,让人心静。
棋社前有一片梅林。夜晚,花香格外的醇净。
他走进去,提起灯笼,举到梅枝上,仔细的看着,仿佛真的是在赏梅。
暖融的灯光将梅花前他的容颜,朦胧出清逸的高洁和孤傲。时而有雪花落在梅瓣上,又很快消融。
她站在他的身后,心里升起一抹轻忧。他一定是有心事吧?今夜的他,出尘脱俗,似是隐者逸士。他此刻不该如此,反常之举必有原因。她不能再去关切,她已经让自己放下。
他没有看她,对着一株梅花轻声说道:“你知道么,太后给我赐了婚,是清平公主。”
她猛的一愣,qiáng压下心头的波动和惊诧,还有淡淡的感伤。明知道这是必然会有的事,但真的听见到还是在心里重重的一击。因为,感qíng,从来不是由着理智的规劝,它任xing,莫名其妙,让人无可奈何。但幸好有理智给它束缚,就象是远空中的风筝,它仍然有线。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意念,割舍已是破釜沉舟的必然。
“百花之中,大约花期最早的是迎chūn,最晚的就是梅花了。”他没有回头,不愿看她此刻听闻赐婚的表qíng,他只是看着梅花,又道:“梅花开的虽晚,文人骚客却咏诗最多。”
她听着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话,眼前的雪,似乎越来越稀疏了,只下了一个时辰就要停住么?
他放下灯笼,回头看来。灯笼垂在他的腰侧,光线黯淡下来,他的容颜模糊不清,越发让她觉得遥远。
“晚一些的东西也许更好,就象梅花。”
她蹙了眉头,不太确定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你能等我一段时间吗?我能给你的,也许有些晚,但一定很好。”
她慌张的无法回答,没想到他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会给她一个明确的许诺。她心里幽然涌起一份感动。这份不求结果的倾慕,因为有他的这一句话,而没有了遗憾。
他见她没有回答,低声道:“我知道你自爱明智,安分淡泊。不能改变的东西我无法去选择,但你会是我心里最特殊的一个。”
是最特殊的,但终归不是唯一的。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至,但不仍然不是她的选择……他很坦白,她也很明白。所以,这份感qíng唯有无疾而终,化为回忆,或者深埋,或者遗忘。
她迎上他的目光,长吸一口气,柔声道:“王爷说到梅花,奴婢不由想起梅妃,玄宗私下偷送她一斛明珠,她还回去,并写了首诗附上,我记得中有两句是: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明珠慰寂寥。”
她清丽透彻的眼眸,带着和她年花不相衬的一份dòng悉明晓。他凝视着,心扉间如雪落上。
她低声又道:“我还见过一位乞丐,讨了一个红薯分给他妻子半个。在我心里,那一斛明珠,倒比不上那半个红薯。”
他定定的看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浅浅一笑:“王爷是成大事的人,清平公主正是王爷的良配,异日可与王爷并肩君临天下。司恬要恭喜王爷。”
他怅然无语,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是他又舍不得放手。她道贺的语气十分真诚,是真心的为他欢喜。
他还是不甘心,将灯笼提高,看着她清亮美丽的双眸,幽幽道:“你难道对我,一点qíng意也没有?”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她错开目光,淡然道:“王爷这样的人物,又有谁不会动qíng呢?司恬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家败之后,我也看透荣华富贵不过是浮云,我不喜欢权势,也不喜欢太过复杂的生活。我只想和母亲一起,有着父亲母亲那样的生活,一生有一人相守,就足够了。”她的嗓子有点哽,很多话,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
他使劲吞咽了一口喉间的闷郁,压抑着心里的失望。此刻,万籁无声,两人明明站在一起,心头却都有一份别离之感。
雪无声无息,梅暗香幽冉。
对她来说,这份感qíng缘于一场雪,终于一场雪,朦胧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到了今时此刻,已经算是一种圆满,留待记忆和时光来消融,如同落在梅瓣上的细雪,无人看见,只有梅花知道,雪曾来过。
他悄然叹息,默然转身道:“回去吧。”
司恬侧过身子,跟在他的身后。
突然,两人都是猛地一怔!
商雨,不知道何时,站在梅林的边上,一株梅花斜在他的肩头,他的面容清冷的象是被冰雪染过。
以退为进
司恬慌忙紧上两步,低喊了一声:“商雨!”
他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两人,象是看一副画卷。灯光清淡,只隐约瞧见他的容颜透着清冷之色,似是远远的隔岸而站。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心里莫名的悬紧,失了镇定。
突然,他转身一个跃起,从梅林外径直越过了院墙,好象是无意闯入风景画卷之中,匆匆一眼便化为过客。
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头的那一刻,她慌乱的象是心肺被人紧紧握住,而后骤然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掏去。
他会不会误会?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就决然而去?他在想什么?他会怎么做?一连窜的念头一涌而上,纠结在她的脑中,乱七八糟混混噩噩,让她乱了方寸。
夜雪如烟,她觉得手脚发凉,心慌意乱。一时间仿佛挪不动步伐,呆呆的看着墙头他消失的地方。
“司恬,你回屋吧。”裴云旷回过神来,提了灯笼送她回房。他也很意外再次和商雨不期而遇。这qíng景和上一回掉了个儿,上一回是他站在回廊上听见她和商雨的谈话,而这一次是商雨站在梅林边撞见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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