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愿_亦舒【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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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契一怔。

    “本来是好消息,现在变成坏消息了。”永实轻轻说。

    “我不能要求全世界人喜欢我。”

    “这是愤怒青年在六十年代最常用及最糟糕的借口。”

    “永实,放过我。”芳契苦笑。

    “让我们上楼商量这件事。”

    芳契一摸口袋,永实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忘记带锁匙,已被关在门外。她冒失。轻率,一如少年人,真该死!以前,被照顾的往往是他,芳契无微不至的堵塞他的小缺点小纰漏,现在,什么都反过来了。

    永实冲口而出,“我才不要做保姆。”

    芳契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挥舞拳手,“你胆敢忘恩负义,你是我带大的,此刻也是反刍的时刻了。”

    永实摇头叹息,“到我那边去吧!”

    芳契索xing穿上他的外套,不伦不类地上车。

    两人想法不同,永实觉得芳契似小泼皮,太难应付,同时,他也不想应付她。

    芳契却想起有一次,她与他在家做报告,听见冰淇淋车子音乐响起,永实冲出街买冰条,她跟着出来,两人都忘却带锁匙。

    她多么高兴她同永实一样糊涂,两人吃饱冰淇淋之后,爬水渠进屋,惊险百出,攀住二楼窗框。差些儿扭到足踝。

    那次永实没有任何抱怨。

    奇怪,那时,她就是降得住他。

    现在,他视她为无物。

    竟有这样的事,芳契分不出是悲是喜?

    他俩商议良久,毫无结果,芳契又拿出香烟来,永实骂他,“不准吸烟,一阵臭味吸进沙发里三个月都散不清。”

    芳契瞪着他,“从前不见你抱怨。”

    永实看着她良久,“我不喜欢你的新身体,说真的,芳契,光与影看qíng形也是合理的成年人,应该有商有量,新鲜过后,叫他们帮帮忙,转回原形如何?”

    芳契心念一动,“太迟了,他们已经离开地球。”

    “什么,你无法再与他们接触?”永实大惊。

    “他们没有留下新电话地址。”

    “芳契,这口你自作自受。”

    “所以,不用你担心。”芳契恨恨他说。

    “除了吵架,你还有什么计划?”

    “我会找人化个老妆才去见令尊令堂,相信我,那并不是太难的事,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你不用怕我不老。”

    芳契倔得一如反叛青年。

    过一会儿她问永实:“我现在不漂亮吗?”

    “不,”永实由衷答,“非常标致,你一直长得好看。”

    “我对你的感qíng可没变。”

    “或许还增加了一点儿。”

    “为什么反而冷淡我?”

    “Iprefertheoldmodel。”

    “你会后悔。”

    “我也晓得我们当中一定有一个人会后悔。”

    “你。”

    “才怪。”永实自鼻孔里哼出来。

    芳契摔出一口气,“你从来不曾跟我斗过嘴。”

    “我知道,我控制不来,现在的你对我有坏影响。”

    “这样下去没有用,我还是先回去的好,我不想与你动武。”

    “你不能进门。”

    “我会找锁匠。”

    “我不放心你?”

    “我不是无知少女。”

    那一个晚上,永实终于看她开了门进屋才筋疲力尽地回去休息。

    吃不消,jīng力无法应付,永实不能与她共进退。

    让她找个少男共舞到天明好了,永实管不了那么多。

    像一个噩梦一样,他已经失去吕芳契。

    永实用手遮住额角,他不相信这是真的,芳契会放弃她从前可爱的自己而去换上这么讨厌的新躯冗。

    永实以前也失去过若gān朋友,他们同芳契一样,为着追求浮生一些飘渺的东西,像名同利,在过程中整个人变了形,永实不再认得他们,落得生疏分手。

    事后他们得到所要的一切,与永实重逢,慨叹变形之前的生活,其实并不见得不快乐,回忆起来,恋恋不舍。

    芳契肯定是因不满现实而求变,永实竟没有发觉含蓄低调的她有这样忧郁的心事,他们见面的时间大少,她掩饰得太好。

    她有权追求她认为是更重要的事,包括青chūn在内,想到这里,永实的气平了。

    以往他老同人说,吕芳契的个xing最靠得住,十年前后,一个态度,待上人下人,一个姿势,他不能担保自己不变,却可以保证吕芳契不变。

    现在看来,这话说满了。

    自飞机场接到父母,小关萎靡的神qíng哧得老人家一跳。

    “你的女朋友呢?”

    “结束了。”

    “什么?”

    “年龄差距太远,不会有幸福。”

    关老大连忙说:“让我们看过再说吧!”

    “她哪肯随便出来给人家乱看。”

    关老大有点儿怀疑这是宝贝儿子yù擒故纵之计,但看到他脸上失落之态,十分担心,“让我同吕小姐说。”

    小关摇摇头,茫然说:“我不认为我们有缘分。”

    关老太暗暗吃惊,“jiāo给我。”

    这个时候,芳契没有闲着,她正与老板办jiāo涉。

    老板同她说:“芳契,我想过了,你最好以幕后姿态出现。”

    芳契没听懂,“我们又不是拍电影,怎么分幕前幕后?”

    她老板说:“芳契,你这个样子,不方便见客,不如做我谋臣,替我策划统筹大型计划。”

    芳契笑出来,“你要我做黑人物?”

    “当然不是,是你的报告,由你来具名。”

    “我知道,你要调我到资料室去,暗无天日地苦gān,千辛万苦做出来的成绩,被其他同事改头换面地拿去扬名立万,即使有人来访问我,声线也要经过处理,还有,打光打得只看见黑色的侧影,我不要做这样的工作,我辞职。”

    “芳契,这并不是明智之举。”

    “我可以另谋高就。”

    “一个少女能做什么,信差、女侍、模特儿、演员,还是竟选下一届香江小姐?”

    “我有脑力。”

    “只有我与你才知道这件事。”老板狡黠地笑。

    “你想调我到资料室去不止一朝一夕了。”

    “公司的五年计划需要有人开始着手做,我会拨伙计给你,静下心来,帮帮忙。”

    芳契闷闷不乐,“我需要时间考虑。”

    “我给你三天。”

    “这不公平。”

    “亲爱的,世事有什么公道可言,像你,既有智慧,兼具青chūn,羡煞旁人。”

    “这并不是真心话。”

    她凝视芳契,“承恩不在貌,我以为你是一个有深度的人,谁没有年轻过,过了也就算了,你在不在乎大企业家、大科学家、大作家、大画家的皮相?从前你眼尾每一条细纹都有它的xing格,看上去十分亲切,我肯定没有人会介意,除你自己。”

    关永实找到同道中人了。

    “从头开始需要很大的勇气,我觉得我已经熬出头,不想再来一次,你是知道我的,芳契,这并非酸葡萄之语。”

    芳契不语。

    她站起来,“我走了。”

    芳契把老板送出去。

    她临别赠言:“裙子穿密实点,当心小阿飞。”

    除了高敏,竟没有人妒忌她。

    再下去,也许只能跟高敏做朋友。

    在门口,碰见关永实,芳契的老板嘲弄道:“有没有带棒棒糖上来?”

    芳契气结,幸亏关永实答得好,“没有,爱还不够吗?”

    那妇人笑笑走了。

    芳契问:“你想不想在她背后cha一刀?”不想,其他的老板肯定会更坏。”

    关永实自芳契身上闻到一阵复杂的气息,每当下午,她那午夜飞行混和了汗气与烟丝味,给体温蒸发散播开来,永实便深深着迷,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不知有多少次,他渴望把鼻子埋在她后颈闻个痛快。

    他叹息。

    芳契这几日但听得他长嗟短叹,爱莫能助,便问:“你有何贵gān?”

    “家母已经杀到,非见你不可。”

    芳契说:“我大姐明天恐怕也将登陆。”

    “我们在群芳楼宴客,盼望你出现。”

    “真不是时候。”

    永远是我们迁就生活,生活才不同烦体贴我们,日子久了,搓圆-扁,任由生活安排,不堪委屈,渐渐苦涩,只觉什么都不是时候,要它的时候它一直不来,不需要它,它偏偏近面撞上来,避都避不开。

    “他们是特地来看你的。”

    “好的,永实,我会出现,让你下台,你看,我为你做的各种荒谬无聊事qíng加在一起超过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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