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愿_亦舒【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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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目的地,芳契慨叹世上竟会有这样懂得享受的人,由此可知,也不是所有富人都不懂得花钱,不过别墅主人的心思肯定超过财富。

    小关住在阁楼,整层面积并不予间断,光线充沛,布置简单,把睡房。书房。会客室都融汇在一起,一坐下来就有种与世隔绝,心静身静的恬淡感觉。

    “地方簇新。”芳契发觉到。

    “我是第一位住客,试住后满意,可以买下来。”

    “一个人住太大。”

    “两个人就不怕静,倘若有三五七个孩子到处跑,更为理想。”

    芳契听见他这样贪婪,不禁骇笑。

    三五七名儿童,那要何等样的财力物力jīng力方能达到愿望,太奢侈太狂妄了。

    “我带你去看后园。”

    浓茸茸的青糙地上一排树,已经长得两公尺高。

    “什么树?”芳契问。

    “樱花。”

    哗,芳契真正服贴了。

    再过去是泳池,球场,也许关永实说得对,生许多许多孩子,阳光清风底下,听他们清脆嘹亮地哈哈哈哈笑起来,大人们坐在另一角的帆布椅上,戴着宽边帽子,眯起眼睛,看他们雀跃。

    真是一个美梦。

    在这样的环境底下才会做那样的美梦。

    一旦回到烦嚣的市区,也就把美梦丢在脑后。

    永实说:“其实我同你是简单的一男一女。”

    不不不,不简单,芳契的身体每一分钟都在起变化,她现在的一分钟等于人家的三个多小时,而且是往回走,芳契非常奇怪她没有因此而不舒服,她居然还可以谈笑自若。

    人体潜能无限量。

    芳契叹口气说:“假如可以马上退休,搬到这里来住,就是神仙了,不过知足常乐,现在我们应当高兴我们有事做,有薪水拿,走吧。”

    永实笑,他也爱她这一点,永远无限感慨,但又不影响她做人的积极xing,发完牢骚,埋头苦gān,妙不可言。

    送她到门口,永实忽然说:“还有二十七天。”

    芳契吃一惊,“你说什么?”

    小关答:“我指你的假期呀!”

    芳契这才定下神来。

    “你一定有心事,芳契,我看得出来。”

    芳契没有回答。

    永实知道她还不想说,有时候小关痛恨自己懦弱,他尊重她太久了,成为习惯,不敢轻举妄动、他太爱她,不然的话,他可以抓紧她双肩,用力摇她,摇得她钗甩髻散,把她所有的秘密都抖出来。

    他用手擦擦鼻子,无奈地叹息一声。

    芳契说:“明天见。”

    小关发牢骚:“来来去去,多么麻烦,又接又送,làng费jīng力时间,把汽油钱省下来,已经可以买一枚似样的钻石戒子,真是结婚合算得多。”

    他说的全是实话。

    所以都同居了。

    那一晚芳契失眠,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探望过老母亲,越不见面,越没有话说,越容易起冲突,恶xing循环,更加不想去。

    这种时分,光与影想必都休息了,不然倒可以用电脑谈谈天。

    办公厅里,句句话要拿捏得准确无比,否则一定传为笑话,下了班,芳契说话不再想用大脑,她愿意学小孩童言无忌,想到什么说什么。

    半夜起来,芳契不敢照镜子。

    她肯定去理发的时候,发型师会得在她头皮上寻找招fèng。

    所以别说没烦恼。

    芳契忽然发觉,我们想要的,不见得是我们需要的。

    噫,这样下去,她会成为智者。

    天亮了。

    她去做茶,看到对面人家把孩子领出门去上课。

    芳契那一代女xing视儿童为洪水猛shòu,半厌憎半冷淡,芳契却认为他们还可以,不少人都胖胖静静,而且爱笑,不像是有威协感的样子,或许她太乐观了,据有经验的人士称,这些圆脸粗腿的安琪儿,回到家里,立刻变成小魔鬼,折磨得大人yù哭无泪。

    芳契对他们一无所知,她的双手,从来未曾拥抱过幼婴,也不大觉得有什么损失,直到最近。

    试想想,没有承继人!不是自大,但没有小小的声音骄傲地与同学说:“我妈妈是华光机构的副总经理。”多么凄凉。

    过不多久,就会闹孩子慌。

    电话来了,芳契以为是关永实。

    却是工程部一位女同事,芳契看看钟,才八点多,这种时刻,就来骚拢她,一定有要紧的事。

    “我就是吕芳契,有什么话说吧。”

    对方迟疑:“你的声音不像了。”

    芳契笑:“没睡好,大概有点儿沙哑。”

    “不,反而尖了,不过且别说这个,有件事大家想拜托你,高敏她昨晚胃出血进了医院,大伙都没有空去看她——”

    “我马上去。”

    “你真好。”

    “少废话,什么医院什么病房?”

    对方向她报告,她记下来,回睡房披上衣裳,掬着水洗一把脸就出门。

    匆匆在花摊买一把百合花,早上,jiāo通挤塞,芳契的车子停在红绿灯前,隔壁的司机看她一眼又一眼,芳契有点儿担心,连忙看车门有没有关好,还有,衬衫钮扣有无扣妥。

    好笑不,少女时代,被看多数是因为外型讨好,现在,只怕什么地方出了纸漏,才会惹内注目。

    车子驶抵医院,她手持鲜花跑到病房,看护看她一眼,“你是她妹妹?”

    “不,同事。”

    “进去吧。”

    可怜的高敏躺在chuáng上,闭着双眼,两只手臂上cha着针药。

    芳契无意踢着chuáng头,高敏轻轻睁开双眼。

    芳契故作轻松,把花cha好,一边说:“我替大家来看你了,小姐,怎么会搞成这样,吓坏人。”

    高敏没有回答。

    芳契转过身子,高敏过一会儿才说:“原来是你,芳契。”

    “你看你,很吃了一点儿苦吧,老眼昏花了。”

    “不,我无大碍,芳契,哪里有镜于内外自己去照一照”

    芳契一怔,抬头来说,看到对面墙上那面镜子里去,她当然认得自己。

    一边高敏说:“你连声音都不同了,三年前喉咙发炎之后你便抱怨说这种不正经的xing感沙哑不要也罢,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

    “芳契,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芳契咳嗽一声,“你太敏感了——”

    “你是谁,你到底是不是吕芳契?”

    “嘘,嘘,高敏,别紧张。”

    “没有人会一天比一天年轻,吕芳契,你今天非把秘密说出来不可。”

    没想到已经被她看出来。

    高敏说:“你双目中神采又恢复了,笑容充满自信,这不是今天的吕芳契,吕芳契自从三年前着了美新机构的道之后就已经失去这样的风采,你是我的假想敌,你的一举一动我了如指掌。”

    芳契在那里。

    美新机构,当然,该死的美新机构,自从受了那次打击之后,芳契发觉自己生理与心理上都老了十年。

    彼时芳契正chūn风得意,踌躇满志,猎头公司代表美新前来挖角,风头火势即时要芳契过去上班,愿意替芳契赔偿华光一切损失。

    芳契觉得于江湖规矩不合,于是正式递上辞职信,预备三个月后过美新大展鸿图。

    在这段日子内,她天天下班过美新兼职,直至午夜,谁知六十天后,如晴天霹雳一样,美新忽然宣布,总公司不再予支持,他们决定解散小组,结束营业。

    芳契几乎jīng神崩溃。

    高敏间:“对不对,我说得对不对?”

    “对,”芳契心酸地点头,“你完全说对了。”

    她差些忘记,她曾为事业付出血汗泪。

    芳契低下头。

    高敏叹口气,“不止哩,再添上自尊与健康,才换回生计,我们付出多少,不足为外人道。”

    是好老板救了她。

    一日垂头丧气的芳契被召入密室,老板拉开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芳契以为是支票一张,了结恩仇,谁知看仔细了,是她自己的辞职信,芳契脸红耳赤,只想找地dòng钻,只听得老板轻轻他说:“芳契,我爱才若命,只当没有收过这封信。出去继续好好工作。”

    倔qiáng的芳契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并不在乎那份工作,而是那份关怀。

    当下芳契握紧高敏的手,“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慢着——”

    芳契没好气,“待你出院,我自然把秘密告诉你。”

    “钩手指。”

    “好的。”芳契笑了,此际她肯定高敏会很快痊愈。

    她们的斗志顽qiáng。

    驾车回到家,看见关永实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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