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军哗然。
贵力赤胸膛起伏,努力压抑着怒骂喝斥,想必也是知道杀着失败,儿子为人鱼ròu,至少现在,他奈何我不得。
我一捏绰木斯断指伤处,他惨嗥声里,我轻笑:“贵力赤首领,麻烦准备两匹耐力最好的蒙古马,马上备齐gān粮清水,这里所有的人,不必相送,等我觉得时机合适,我会请太师和令郎回来的,如果有人太过热qíng,一定要悄悄跟来送行,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人,只要被我看见,我立时杀了他们。”
偏头示意地上的断指,我温和的道:“相信我,我不会犹豫,更不会客气。”
贵力赤的声音是从牙fèng里一字字挤出来的:“你若落到我手,我会抽你筋扒你皮,剥皮揎糙,火烹油炸,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厌烦的道:“真巧,我对你也一样。”
冷哼一声,他咬了咬牙,不再说话,再次策马让开数步,乞尔吉斯部骑兵随着首领齐齐后退,数万马蹄重重踏地,激起地面淡淡微尘。
我和沐昕举步上前,自静默森严军阵中走过,百战jīng兵浩然杀气凛凛bī近,却换不得我们一丝动容。
经过索恩身侧时,我的目光,狠狠剜过他的脸。
他却一脸怔忪,竟是神不守舍之状。
我垂下眼睫,索恩,你伤了沐昕,这笔帐,你且记着,总有一日,我要十倍的向你讨还。
上马前,我撕下衣襟,拉过沐昕血ròu模糊的左手,三五下捆上。
沐昕低眼看看,我勉qiáng笑道:“包得不太好看,等有时间,我给你打个我初初学会的蝴蝶结。”
他无声一笑,拎着绰木斯上马,我皱眉看着他以受伤的手执缰,想了想,银丝一甩,一端缠上绰木斯的脖子,一端缠上沐昕手腕……
沐昕抬头静静看我,我扬扬眉:“别逞qiáng,咱们还没脱险,你省点力气留着揍人。”
他眼光自银丝上掠过,抬头向我一笑。
“怀素,这许多天来,我从未如此刻欢喜。”
冬日阳光下,银丝光芒耀动如水,滟滟晶莹,却不抵他笑容,清冽生辉,如天上最美的那一轮月色,于我不经意抬首的那一刻,带着惊心的震撼的记忆与美,撞入我终于渐趋软弱的内心里。
※※※
双骑绝尘而去,在广阔漠北大地上,驰出灰白如带烟尘。
一离开贵力赤视线,便听马哈木笑道:“郡主,你若放心我,便由我来替贵友看守绰木斯可好。”
我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遂换了马,将被点了xué道的绰木斯jiāo由马哈木,自己跃上了沐昕的马。
沐昕皱皱眉,轻声道:“我们还未远离贵力赤部,倘若他现在便带了绰木斯逃走……”
“若论对糙原大漠的熟悉,以及长途驱驰追缉能力,我们就算再qiáng,也qiáng不过蒙古铁骑,贵力赤如果咬牙要追,定然有他的办法,担心也是无用,”我叹息着转了话题:“来,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伤。”
沐昕却将手拢在袖中:“不过小伤,还看什么?”
我不由分说拉出他的手,拆了我包得乱七八糟的布,便见果然血尚未止,犹自缓缓洇出,掌心皮开ròu绽,白骨隐露,触目惊心,我咬紧唇,轻声道:“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那又如何?”他回头一笑,一贯的云淡风轻:“我又不是女子,又没伤在脸上。”
我摸摸脸,叹道:“都是我的错,这伤,确实该伤在我脸上才好。”
他轻叱:“胡说什么!”微转身见我黯然之色,顿了顿,又回过头去,半晌道:“……你自责什么?其实我还该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呢。”
马速不算快,但蹄声和风声将他的话微微chuī散,我凑近他,问:“什么?”
他后背蓦地一僵。
我犹自未觉,又向他身体靠了靠:“你刚才说什么?”
突地一物被风chuī起,拂在我脸上,我一让,发现这是沐昕腰上垂绦,不由一怔,这才发觉因为急于听到他的话,自己的脸已凑到了他胁侧,上身更是紧紧贴上他肩背,半张脸触感温软微硬,却是他云锦长袍下略显僵硬的肩背。
……实在是,有点暧昧的姿势……
我微微红了脸,忙不迭向后退了退,可马上就那么大点地方,能退到哪去,反倒因为这一退,心跳手酸,控缰的力道立时不稳,恰巧前方路亦不平,沐昕也不知怎的居然没看见,那马因此突地一蹶,身体向前一冲。
我砰的一下再次撞到沐昕背上,直撞得他闷哼一声。
我满面汗颜的用手抵住他的背,拉开距离,实在不敢想像他此刻脸上表qíng,过了好半天,才讷讷道:“……没撞痛你吧?”
他微咳一声,道:“没有。”
我歪了歪头,瞅了瞅他耳后。
果然,都红得好似煮熟了……
知道沐昕这人端雅清冷的xing子,断断开不得玩笑,何况此时我也开不出玩笑,心犹自砰砰跳个不住,只得岔开话题,讪讪道:“刚才你好像说,谢谢我救了你的命?”
沐昕过了半晌才唔了一声,又过了半晌道:“你在走向贵力赤时,我听见你咦了一声,我知道你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所以立时多了警戒之心,否则,那样狠厉的一箭,我如何躲得过?”
我立时怒从中来,恨恨自怀中取出金创药,一边为沐昕重新包扎一边怒道:“索恩!我只看见贵力赤身后一个人掩得尤其严实,且露出的小半张脸看来有些熟悉,当时也没想到是他,只是奇怪为何会在贵力赤军中看见眼熟的人,这贼子!总有一日我将他扒皮抽筋!”
沐昕默不作声任我折腾,包扎完了才轻轻道:“你刚才包扎那架势,肯定是把我当成了索恩。”
……
我再次万分汗颜的闭嘴……自从先前撞了那一回,果然似乎便有些糊涂了。
却听沐昕一声轻笑,“跟你说笑呢。”
他声音极轻,微微带着笑意,那笑意轻软而又温醇,宛如一片薄而透明的晶片,被风chuī起,浮游在这一刻分明的阳光中,舞出俏而美的姿态,是早chūn枝上初绽的那一朵桃花。
直驰出百余里,前方就是戈壁,远远见到奉我们号令在前方等候的三百余骑驱迎上前,我转头对马哈木道:“多谢太师一路相助,今日之惠,他日怀素定当回报。”
一直很歉抑多礼的马哈木却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只皱眉看着远方,凝神不语,我见他神色凝重,遂问:“太师,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他微有些恍惚,我连问了两声,才醒神道:“郡主,你且一直向东走,过了前方戈壁滩,就是中原地带,只是……”
他话未说完,沐昕长剑突she,冷光一闪,啪的将一条蛇钉在沙砾上,那蛇吐着咝咝长舌,扭动不已,竟是气力极大,几番挣扎之下,竟将穿身而过的长剑带得微微晃动。
沐昕弹出一枚石子,击碎蛇身七寸,那蛇才死去,我上前看那蛇身微huáng,微起细黑斑点,在沙砾上游动,色几相同,难以发觉,再一细看,那黑点竟动弹不休,里面竟似有什么活物,yù待破瘤而出般。
我皱眉道:“这是什么蛇,怎生如此怪异?”转头要问马哈木,却为他脸上神色惊住。
马哈木死死盯着地上那条死蛇,脸上肌ròu扭曲,目光惊怖,连眉梢都在微微抖动,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字:“大泽……大泽鬼城……”
“什么大泽鬼城?”我皱眉看向马哈木,他却紧紧闭上嘴,忽然一拉我和沐昕,疾声道:“快退后!”
话未完,我和沐昕也已发觉不对,那死蛇身体上的黑点突然全部快速蠕动起来,只听得轻微噼啪声响,蛇身爆出无数血点,大片的黑色虫子从那些斑点处涌出,似蚁非蚁,有极其粗壮的螯牙,身黑腹红,黑色水流般卷出,所经之处,糙木瞬间消失,一只四足蛇无意经过,只听得轻微砰一声,那蚁竟如火药般爆开,升腾出淡蓝烟气,卷过那四足蛇,立时便成了骨架。
我倒吸一口凉气,还未及思考,沐昕已经牵着我的手倒掠三丈,远远站到一块石头上。
我抬头向着已经刷的蹿上马,飞速驱马后退的马哈木大呼:“太师,那是什么东西!大泽鬼城又是怎么回事……你别跑啊,先回答了我啊……”
马哈木哪里肯理我,抖着腿啪的就是一鞭,拼命赶着那也有点腿软的马逃开,远远呼道:“郡主,我也没想到你们运气这么不好,乱跑到了这儿来,你们,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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