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_天下归元【完结】(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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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首看我,目光里星火闪烁,湿润而明亮,有种了悟后的通透,一字字声音坚定,“郡主,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我父亲。”

  我手顿了顿,慢慢道:“救——你父亲?”

  她清晰的道:“是。”

  微微苦笑起来,我心中黯然,方崎,方崎,人生难得不糊涂,你何必清醒如此?

  她盯着我,缓缓道:“刚才,我睡不着,便坐在chuáng上想了很多,然后我明白了,我爹他,是无论如何不会降服新朝的,他闭门哭灵,孝衣丧服,不仅是为先帝戴孝,也是自己已,心存死志。”

  她苦笑,神色凄切无奈,“他不会折节,亦不会躲避,因为他是方孝孺。”

  我不答,只抬目,迎上她目光,两人目光在夜色中一碰,仿佛激出火花,明锐闪亮,掠裂夜空。

  是的,她终于明白,而我早已明白。

  虽没调查过方崎身世,可这许久相处中,我早已隐约知道她定出身不凡,那般明慧女子,当真非普通人家可教养而出,而名重当朝的方姓诗书之家,不过方孝孺一人而已。

  是以先前于华盖殿,我对父亲慎重请托,求他留得方孝孺xing命。

  只是虽得父亲应诺,我依旧不敢信任于他,回府后yù待和沐昕等人商量的,便是如何提前救走方孝孺,使他避免当庭和父亲冲撞,以致造成不可挽回的危局。

  谁知方崎在方家的这一番经历,使我明白,方孝孺其硬其直,定然超出我的预料,他绝不会听从我等劝谏之言举家躲避,这个忠于前朝风骨狷介的腐儒,这个于当日京城危急之时,力劝建文死守,并直言京城若失守,帝当为社稷而死的刚硬之人,听闻建文之死,定生殉君之念。

  对于一个早已心存死志的人,要如何挽回他决裂蹈死的决心?

  对于一个视逃避求生为无伦之耻的人,要如何劝说他举家避祸?

  我若用qiáng,只怕他会……自尽以全志节吧?

  我的目光,无奈的与方崎悲凉的眼神相对,僵持良久,最终默然长叹。

  方崎一闭目,热泪滚滚。

  我转身,望着天际明月,明月,明月,长恨清光如雪,曾照人间离别!

  良久,轻轻道:“无论如何,试试也罢……”

  ※※※

  然而我终究没有猜错。

  方老夫子比我想像的还要固执。

  因为时当变乱,在京城,沐家身份敏感,所以我力劝了沐昕不要和我同行,自和弃善近邪去方府。

  当我们惫夜赶至方府时,方府依旧正门紧闭,守门人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们进去。

  弃善怒道:“爷爷好生和你说话,你摆的什么架子?当爷爷进不了你这小小府邸?”说罢便要踢飞正门。

  我伸手一拦,上前一步,提气喝道:“先生!我等奉燕王命,前来敦请先生前去商议要事,先生既然惧我燕军天威,闭门guī缩不出,我等也不相qiáng,谨代燕王致上问候之意,并回禀我主,先生默然以对,便是私心愿降了!”

  说罢转身作势便走,自然,步伐很慢。

  果然,隐约听得院内步声杂沓,有人快速跑来的声音,接着哐当一响,正门被重重打开,一个清瘦长脸,山眉细目男子气喘吁吁立于门口。

  我缓缓回身,见他立在那里,兀自气得浑身发抖,微微一笑,举步上前,轻轻将他一拨,他便被我拨到一边,我看也不看他,昂然直入。

  耳听得重重跺脚声音,他跟上来,怒声道:“你是什么人!燕贼部下么?带我去见他!”

  我心中一动,回身道:“先生愿随我去见燕王?”

  他傲然道:“有何不敢?”

  我颔首:“正学先生果然好胆气,既然如此,便请吧。”

  使个眼色,示意弃善近邪,先把夫子骗走,然后暗卫出动,务必尽快转走他的家人。

  方孝孺孝服不除,径自跟我行出门外,早有潜行跟随的暗卫,机灵的备了轿子赶着抬来,他正要上轿,忽停住脚步,皱眉转头。

  我平静的看着他:“先生何故犹疑?”

  “你到底何人?”方孝孺已平静下来,“是否真是燕贼所遣?你以激将之计,激我随你前行,你口口声声燕贼部下,语气里却对燕贼并无维护尊敬之意,何况朱棣真要找我,也不会就令你一女子前来……你到底是谁?”

  果真是方崎的父亲啊……果真是号称孤凤的一代文章奇才啊,激愤之下犹能思考,我好整以暇,微微一笑。

  “先生诚不负盛名也……不过先生依旧小觑我了,一介女子又如何?一介女子,亦可抵千万军马。”

  言笑晏晏间,我温柔轻抚门侧石狮,袖尾过处,石粉簌簌而落,瞬间石狮头部平整如削。

  “至于所谓维护尊敬……”我一哂,“我非寻常身份,自无需凛惕恭敬。”

  整衣微施一礼:“燕王女朱怀素,代我父敦请先生大驾,得见先生尊范,幸何如之!”

  他微微一震,目光在石狮上飞快掠过,又深深注目我,半晌,冷笑道:“原来是你!”

  我在心中暗骂方崎,你这个孤高耿介偏又不笨的爹,可真是难缠,为了将他骗走,我连身份都露了,天知道他方先生有多想咬我这个篡逆贼子之女一口。

  腹诽归腹诽,面上依然平静澹然,也微带冷意笑道:“先生惧了?”

  “不用你激将!”他拂袖,“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叔夺侄位的无耻之尤,是怎生猥琐模样!”说着也不理我,自钻进轿中。

  我暗中舒一口长气,正要示意起轿,忽听前方巷口出人喊马嘶,火光跃动,隐约听得蹄声无数,似有大队人马过来。

  心知不好,急急手一挥,暗卫训练有素,无声将轿子抬起,转个方向便走。

  却已迟了。

  火把映亮了半个巷子,一骑泼喇喇如御风般当先飞驰而来,马上人衣甲鲜明,神色冷峻,长声高呼:“给我围住!”

  步声杂沓,一队步兵飞速赶至,齐刷刷就地一跪,架弩,张弦,森冷的箭尖如幽瞳,瞄准了整个方府。

  也瞄准了我们这一行。

  我什么也不管,飞步到轿前,正要伸指去点方孝孺xué道,却见轿帘霍地一掀,方孝孺端坐轿中,目光如剑,冷冷瞪视我。

  那目光如斯森冷,竟令我一时怔住,手指一缓。

  那当先将领已冲了上来。

  他飞快盯了我一眼,再看看那轿子,长枪一提,刷的对我一指:“你等何人?为何在这逆贼府前逗留?这轿中又是何人?给我出来!”

  我在心中无声长叹。

  外公真神人也。

  所谓事有可为不可为,莫非就指这个?

  所谓天意,莫非当真非人力可抗?

  眼见功成的这一刻,偏偏杀出这一彪人马。

  偏偏弃善近邪留在方府转移方家人,而刚才我送方孝孺进轿,未在他身侧。

  无人及时点他xué道,避免他听见当前言语。

  经此一语,以方孝孺心智,定已知我所言不实,再想取信于他,骗他跟我走,躲过眼前劫难,对这迂腐的夫子来说,难比登天。

  我这里出神,那将领见我不回答,长枪刷的抖出一个枪花,怒道:“你聋了!”

  我正恼他坏我大事,闻声冷冷抬眼,他对上我的目光,有一瞬惊怔,随即怒道:“好狂妄无礼的女子!夜半之时,徘徊逆贼府前,定也不是好人,来人,给我拿下!”

  士兵们呼喝一声便yù上前,我冷冷一笑,道:“你昏了!”

  衣袖一甩,还未来得及冲到我面前的士兵立时被我拂跌出去,我一步上前,手掌凌空虚虚一抓,道:“我面前你也敢高坐不动?给我滚下来!”

  那将领应声而落,砰通一声栽在地上,我负手冷笑看他红头涨脸的挣扎着爬起来,张嘴便要呼喝,立即单手一捞,提着他后领往身前一挡,微笑道:“想放箭是吧?其实我不怕你放箭,不过,想了想,我还是救你一命算了。”

  他扭动身子努力挣脱,恨声道:“妖女胡言……”

  “你若真下令放箭……你就完了,”我悠悠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他怒道:“管你是谁,敢如此轻侮挟制朝廷命官,定当……”

  我微笑,轻轻俯耳,说了几个字。

  他蓦然僵住。

  我继续轻轻道:“你坏了我的事了……你说,该怎么办?”

  他仍在惊怔中,半晌道:“不过你一面之词,谁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哦,很有道理,”我淡淡道:“你可以不信,你可以下令放箭,不妨试试,看最后,死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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