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_天下归元【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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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叫什么?鬼?人?我没见过人可以蹲在竹子上,并且被风刮得要飘走的景象,再轻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鬼?娘亲为什么不叫?她居然还开了窗,她认识这鬼?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似要飞出,薄薄一层冷汗沁了出来……我怕鬼,自小没怕过什么,但对这类虚幻的怪力乱神之说,我向来极有兴趣却又极端恐惧。

  饶是如此,我仍然僵僵的向前挪了一步,娘在那儿,不管她和那鬼认不认识,我得保护她。

  有低微的声音传来。

  “……小姐别来无恙?”

  声音里略有戏谑调侃之意,然而语调却是沉沉的,似是蕴含了许多未曾出口的言语与心意,我自小是个细致的心思,善于听音辨色,然而总觉得这人语气太复杂太深邃,那轻飘飘的语调里,蕴藏了多少沉甸甸的思绪,我竟无法探知。

  娘似乎叹息了一声:“近邪,你还是老样子,我却已华发渐生。”

  我猛的一松劲,是人!他们是旧识!

  那人冷笑,不答,过了半晌却岔开话题:“我给小姐送药来着。”

  药?什么药?我心一紧,娘生病了?

  娘的声音细弱,被风chuī散了些许:“……又花心思寻了什么来,这么多年,总是不愿放弃,我却倦了……”

  那人又冷笑,他似乎总是那么悲愤:“小姐莫和我说什么生死由命去留随意,近邪却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娘沉默有顷,微微转了首,月光照着她云鬓朱颜,雪色罗衣,澹泊清越如瑶池中人,我看见近邪一眨不眨的看着瞬间神驰的娘,目光,居然是悲凉的。

  半晌,娘轻轻道:“近邪,一晃数十载,往事不可追,终究是过去了。”

  近邪垂下眼,避开了娘的目光。手一扬:“莫和我说这些,药接着。”

  一只绣工jīng致的锦囊平平的飘过来,仿似有人提着般缓慢而稳定,我瞪大眼,这一定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娘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高手的?

  娘缓缓摊开手掌,银红的锦囊静静落于她玉般莹润的掌心,画般的动人,娘静静注视那锦囊,声音里有怅然的笑意:“艾绿的绣工越发jīng致了,这许多年不见,不知她还好么?”

  近邪第三次冷笑:“小姐还是多关心些自个罢。”

  话不投机,气氛顿时沉默下来,近邪似乎也觉得自己qíng绪激烈,轻咳一声,语气讪讪:“……夜半子时温水送服,不可早一刻也不可迟一刻,药已送到,告辞了。”

  肩膀微耸,便要飘起。

  娘却突然开口:“且慢。”

  近邪立即回身,月色洒上了他的脸,我却微微有些失望,一顶阔大的竹笠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看见他棱角分明的唇,和唇角深刻的纹路,沧桑而冷峻。

  娘将锦囊放下,理理衣襟,突然敛衽一礼。

  近邪大惊,差点从竹梢顶端栽下,连一直稳定里微带嘲讽的语气里也多了丝慌乱:“……舞絮……不,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伸手隔窗要来扶,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很快又缩回了手。

  娘却仿佛没看见,行完了礼,直起腰:“近邪,这么多年虽然时有相见,但你对我心结未解,始终也未能说上什么,但是今天,我突然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只怕便没机会了。”

  近邪声音里有不解:“何出此言?”

  娘缓缓道:“人生飘蓬,转瞬西东,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今日隔窗相聚,来日也许便是山海遥迢。”

  近邪的嘴角抽动一下,恍然大悟:“……他终于要来接你走了……”

  娘笑了笑,没有接话,却突然看向我的方向:“在说那些话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女怀素,你是知道的,这孩子天赋聪敏,心智出众,又继承了乃父些许心xing,外柔内刚,心计细密,傲骨天生,这虽是好的,但我半生受累荣华,拘羁谋划,早已深知红尘争斗之苦,又只此一女,只望她平凡一生,得享众生俗福,而不愿峣峣者折,皎皎者污,伤了福分,所以,今日慎重相托,但望日后有缘,你能看在你我昔日qíng分,照拂一二。”

  近邪的目光也向我藏身的角落飘过来,我暗暗汗颜,看来谁都知道我在偷听呢。

  “小小姐出身何等高贵,怎会需要近邪这样的糙莽照拂,小姐你多虑了。”

  娘执拗的沉默不语。

  半晌,近邪淡淡叹息:“……你终究是……唉,也罢,我便应了你。我终究是欠你们刘家的……”

  娘又一礼,声音里虽无喜意却有感激:“知君千金一诺,舞絮谢了。”

  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至于我要对你说的话,都在这了。”

  近邪注目那物,接了过去,手却在微微发颤,娘的身体挡住了那物,任我怎么转头也看不见,只看到近邪古怪神qíng,这个冷酷骄傲的人,居然在见到这物时,有这般激动的举止,真是令人万分好奇。

  然而娘却已淡淡道:“昔时流水至今流,万事皆逐东流去。此水东流无尽期,水声还似旧来时。”

  近邪凝神听了,激动之色渐去,忽也缓声道:“我是粗人,不懂这些,前几日听人吟诗,觉得好,也记得了几句,说你给听,算是回赠罢。”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长夜风啸,残月如霜,竹梢头轻盈得随风起落的男子,声音却如斯沉厚苍凉,我怔怔听着,不知为何,却已落下泪来。

  哭累了朦胧睡去,似真似幻的梦境里,开出一地妖红的花,忽又如火卷去,渐渐现出一张悲伤的脸,很陌生很陌生,向我一笑而没,下一秒我看见了娘,她立在崖边,一遍遍对我吟诗:相逢难衮衮,告别莫匆匆……然后悠悠飘落……我恸绝痛呼:“娘!”

  “娘!”压抑的呼喊换成惊天的尖叫冲破我胸臆,猛的睁眼,第一眼看见熟悉的雕花承尘倒垂玉huáng的纱帘,纱帘前,杨姑姑正满脸惊吓的向我奔了过来。

  ※※※

  这一夜的经历让我恹恹了很久,总有些不敢去深思的直觉令我害怕,我怯怯的思考,却总在最接近要紧的时刻自动逃开,我终究是懦弱的,假想着现实的美好,宁可忘却那声声叹息里的凄凉。

  好在很快就有事qíng牵扯了我的思绪,舅舅的生辰快到了。

  这西平侯府,我看腻了那些伪饰的笑容,如果有什么值得我深爱并留恋的话,我想只有舅舅一个。

  他真的很疼我,父亲般的,我没见过父亲,周围人也对我讳莫如深,她们以为我定然渴盼着知道父亲的一切,所以对自己的隐瞒略有歉意,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他是谁,没有他,我们母女依旧活得很好,而他丢下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死亡,那么,这样的男人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舅舅的生辰,我问娘,该准备什么才好,杨姑姑笑得开心:“傻小姐,你给舅舅多叩几个头就在里面了,你还未成年,送什么礼?”

  我撇撇嘴:“头是要叩的,礼也是要备的,沐家富可敌国,金珠宝玉的太俗气也没意思,娘,你说我送个什么好?”

  娘微笑看了我一眼:“难得你有这个心,你不是在学书画么,送副自己的字画便是了。”

  我吐吐舌头:“侯府中堂那许多名家字画,不是当朝一流的都没资格挤进正厅,我送字画?怕不笑掉侯府上下的大牙。”

  娘扬扬眉,笑容里有一丝玩味:“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嘲笑。”

  我摆摆手:“还不是怕给你丢人么。”

  娘怔了怔,忽道:“你是你,我是我,你的画若丢人,我可不认识你。”

  “嘿!”我瞪大眼:“毒辣啊……”

  杨姑姑早已笑得捧腹:“难得夫人这么开心,夫人不妨指点指点小姐,反正她孩子手笔,画什么,侯爷都是欢喜的,再说以小姐的天分,断不至丢了丑去。”

  我自然明白娘是逗我来着,看着娘清浅的笑意,数日来的担忧渐渐淡去,也许娘吃了那药了,也许那莫名的病有了起色,也许……

  我想,我是多虑了,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必须潜藏,所有的微笑都深蕴悲哀,至少这一刻,我一直jīng心维护的幸福,不就如同晨间新摘的带露的花,正新鲜盛放在我眼前?

  我却不知,原来幸福,亦曾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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