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就好。”
杏友始终没有回复以前的容貌,她胖不回来,头发掉太多,也就索xing剪短,除出一双大眼睛,从前旧相识恐怕不易把她认出来。
她把清风街的公寓退掉,只收拾了一饯行李。
彭姑送她到飞机场。
真没想到庄太太也在那里。
看到杏友,她迎上来,“杏友,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杏友大步踏向前,握住庄太太的手。
她知道生活得好,是报答庄太太关怀的最佳方法。
庄太太四边看了看,“他们都不来送你?”
杏友轻轻答:“我不关心那些人。”
“好好读书,妥善照顾你自己。”
杏友微笑:“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庄太太拍她的手背,“这是什么话,你大伯与我都叫你不要见外,有事尽管找我们,还有,过几年名成利就了,记得请我们吃饭。”
彭姑在一旁说:“我也是。”
世上好人并不见得比坏人多,可是仍然有好人。
为着这两位女士,否友决定挺起胸膛,仰着脸。
可是上了飞机,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一张脸就挂下来,且佃搂着背脊。
彼时没有直航飞机,停了一站又一站,像是飞了一辈子,杏友吃不消,终于呕吐起来。
呵,怪不得说健康最重要,这副残躯非得料理好不可。
她脱下外套,发觉口袋里有一只信封,打开一看,是庄太太一张便条及一叠美金,更附着庄家电话及地址。
杏友为她的好心感动,不久之前,另外也有一人,把钱塞到她口袋里。
庄杏友大抵一直给人一个等钱用的印象,太不济了,但愿将来经济qíng形可以充裕,再也不必投亲靠友。
抵涉后她我到了小公寓,进大门后上木楼梯一共三户,古旧但gān净。
放下行李,又连忙到设计学院报到,接着买些简单的食物回去。
她不会用那老式煤气炉子,只得请教邻居。
只得一人在家,那年轻人金发蓝眼,自我介绍,是哲学系学生,立刻过来帮忙,要杏友请他吃苹果。
他叫杏友小杏子,乐观、热qíng、善谈。
不久他的伴侣回来了,一般英俊高大,是一名挣扎中的演员,此刻在某闲著名饭店任职侍应生帮补生计。
“小杏子你家境富裕吧,设计科学费不便宜。”
“请介绍我到餐厅任职。”
“开玩笑。”
“不,是真的。”
“有一卖雪茄女郎空位”“我愿意做。”
“需穿短裙工作,你却那么瘦削。”
杏友颓然。
“不急,慢慢来,先熟习这光怪陆离的大都会再说。”
他们讲得对,每个人都是她的老师。
庄杏友已死。
庄杏友要努力生活。
杏友开始感激周家,她这才知道都会不易居,找公寓及找学校都不简单。
她完全心无旁驾,用心赞书。
在班上,头都不轻易抬起来,亦不与人打招呼,往往眼睛只看着足尖。
呀,冬去chūn来,她脱下沉重的大衣,换上单布衫。
那对金发年轻人搬走了,搬来一位新进歌星兼模特儿,衣着打扮奇突,单位里老传出麻醉剂燃烧的味道,不久也被房东赶走。
变迁甚多,日子也不易挨。
杏友最怕生病,忽然小心饮食衣着,可惜无论怎样吃,都绝对不胖。
她没有同任何人混熟,非常自卑,觉得配不上整个世界。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同她做朋友,她躲在一只壳中,静默自在。
每一季,她寄一张卡片给她敬重的庄国枢太太,庄太太也回她片言只字。
设计学院惯例将期考成续展览出来,许多厂家都派人来参观,寻找可造之材。
聪明的资本家最擅利用年轻人的活力心血,给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就乖乖卖命,把最好的奉献出来。
已成名设计师,那里还会如此尽心尽意。
许多同学未毕业已经被厂家拣中。
一次、两次,无论杏友怎样用功,老是被筛下来。
同学苏西教她:“你是华人,应当有花样,弄些吉卜赛兮兮,大红大绿披挂玩意见,要不把木履旗袍改良,洋人就服贴了。”
杏友笑笑。
“你走这种朴素大市古典西方路子,不夸耀,不讨好,怎么会有出路?”
杏友仍然坚持。
不久苏西也找到出路。
杏友恭贺她。
苏西苦笑,“牛工一份,不知何日出头,本市太抵有一百万名正在等待成名的年轻人,有些直等了三十年。”
快毕业了。
杏友急急找工作。
一日,睡到半夜,忽尔听到婴儿啼哭声。
那孩子像是受到极大委屈,一声比一声响亮,哭个不停,近在咫尺。
杏友惊醒。
一额是汗,篇然醒悟,一年多过去了。
周元立,那个陌生的小孩,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了吧。
天惭惭檬亮。
杏友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没有变过。
她在晨曦里打量寄居年余的小公寓,也颇积聚了点杂物,大部份是参考书,一叠叠堆在工作怡边,此外就是食物,人好歹总得吃,牛奶瓶子、果汁盒、面包饼gān……看得出她没空吃,也吃得不好。
还有几只威士忌瓶子,有个牌子叫庄尼走路,打开小瓶,喝一口,立刻镇定下来,又可以从头开始。
在这个清晨,杏友特别害怕迷茫,她是怎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子然一人,若果要倒下来,发臭也没人晓得。
街角传来警车鸣鸣哗哗的响声,一天又开始了。
杏友只得起来梳洗出门。
上午上课,下午去找工作。
小型厂家,厂房与办公室挤在一起,fèng衣机前坐看的一半是华工,另一半是墨西哥人,白人老板看过庄杏友带来的各式设计样板,不出声。
杏友尴尬地坐着等候发落,如坐针毡,想找个地dòng钻进去。
那人问:“庄小姐可有本国护照?”
杏友据实答:“无。”
“居留权呢?”
“亦无。”
“那意思是,需我方替你申请工作证?那是十分麻烦的一件事。”
杏灰阶笑。
“让我们考虑一下,”那老板站起来送客,“有事我们会通知你。”
杏友还得向他道谢。
已经多次遭到滑铁卢,几乎有点麻木,但是不,内心仍然惊怖,自尊心dàng然无存。
杏友放轻脚步,悄悄离去。
一路经过轧轧的fèng衣机,大不了做车衣女工,总有办法找到生活,还有两只手是她最好朋友。
这两年真正时运不济,没有一件顺心事,路上布满荆棘,每走一步,都钓得双腿皮破血流。
才走到厂外,猛不提防,被一个深色皮肤的少年扑上来,一掌搁到她面孔,把杏友打退一步,他随即qiáng抢她的手袋。
杏友金星乱冒,下意识拚命挣扎,不让贼人得逞。
手袋肩带扯断,杂物落了一地。
至危急之际,忽然有人见义勇为,奔过来喝止。
那少年大声咒骂,把杏友推倒在地。
杏友一跋跌在泥浆地里,坐在拯中,难以动弹。
那个好心人连忙帮她捡起手袋以及落在脏水沟里的各种图样。
他一边问:“你没事吧?”
他看到她坐着不动,把泥浆当沙发椅,不禁大为纳罕。
他趋近一点。
她抬起头来。
他看清楚了她的面孔,不禁深深震dàng。
啊,鹿一般圆大悲哀的眼睛充满傍徨,瘦削小脸,短发凌乱,嘴角被贼人打出血来。
这个像难民般的女孩需要他保护。
他说;“我拉你起来。”
她忽然笑了,多么qiáng烈的对比,她的笑容似一朵蓓蕾。
她轻轻说:“我不打算爬起来了。”
“什么?”他愕然。
“我没有能力应付这个世界,让我一辈子坐在这里也罢。”
他既好气又好笑,“咄,这罪恶都会的居民谁没有遭遇过抢劫非礼之类的事qíng,人人都坐路边不动,放弃、抱怨,那还成什么也界。”
杏友觉得这个人非常可爱。
她打量他。
他是一个棕发棕眼的年轻人,皮肤微褐,一时不知是何种族。
他伸出手来,“我是阿利罗夫。”一把将杏友自地上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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