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海枯石烂_亦舒【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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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

    杏子把图样传给各同事看。

    “嗯,”有人说:“款式过于飘忽。”

    “领口大大,裙又太高,不宜做上班服。”

    “针织品不够挺拔,根本只是消闲服饰。”

    “采取何种合作方式?”

    “gān脆我们只接生意,不作投资,稳健得多。”

    阿利又说:“可是,我想冒险博取更大利润。”

    “我们生意很好,去年同事们年终奖金达百分之四十。”

    “我却觉得可以一行。”

    “那么,先部署接触吧。”

    “派杏子做代表。”

    阿利说:“杏子经验尚浅。”

    “可是,杏子长得最好看,这一点在我们这个行业有多重要,也不劳我多说,杏子,你千万别多心以为我们利用你设美人计。”

    杏子只是微笑。

    当然这一下子部署计划的责任也落在她身上。

    阿利说:“他们都没有兴趣,将来,功劳也是你一个人的。”

    杏友日以继夜工作,倦了,只伏在办公桌上一会儿,睁开双眼再做。

    本来清秀的她越来越消瘦。

    阿利十分担心,“杏子,卖力不卖命。”

    “下一句是什么?”杏子侧看头,“对,叫卖艺不卖身。”

    阿利无奈,他不是说不过她,只是不想赢她。

    意大利人终于来了,兄妹俩,年轻、斯文、长得俊美,可是隐隐约约透露着无比的优越感。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在什么地方经历过?

    杏友有点恍憾,啊是,周家。

    她不由得发猷,怎么会冷不防又在最奇怪的时刻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米氏兄妹对罗夫厂第一印象欠佳,只见代表是五短身材的犹太人,另一个是神不守舍的华裔女,顿时起了丁轻蔑之心。

    尤其对庄杏友大感踌躇,那样水灵镶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如何做生意?

    渐渐言语间对阿利罗夫有点不敬。

    待杏友回过神来,只听见柯莉安娜米隆尼讽刺地说:“我们可不想人家误会米隆尼走下坡到中国去制造成衣。”

    她兄长维多笑,“一日我六岁的儿子问我:‘爸爸,支那人是否特别勤力,为何所有玩具都由支那制造?’”阿利罗夫只是gān笑。

    他不是不敢反驳,而是没有那种急智。

    杏友看到阿利只有挨打的份儿,似缩在一角不出声,觉得生意成功与否还是其次。

    她忽然大胆仗义执言。

    她提高声音,用标准英语沉着答话:“货物在中国制或以色列制都无关重要,你我不过是扮演中闲人角色,把最好制品以最合理克己价格推荐给用家,人客满意,大家都名利双收。”

    杏友像保护小同学一般,母xing大发,差点没把阿利藏到身后。

    她说下去:“合伙人毋需爱上对方,可是必需付出某一程度的尊重,如不,根本不用谈下去。”

    米氏兄妹静下来。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并无实时拂袖而去。

    杏友取出计划书,简约陈述。

    她秀丽的脸容忽然溅出光辉,大眼炯炯有神,直言不讳,指出米氏设计上的谬误,并且出示更佳改良作品。

    “华人说:满招损,虚受益,罗夫制衣对北美洲东西两岸适龄女xing口味比你们有更多了解,彼此信任互助至好不过。”

    本来,她还想多解释几句,但此刻知道得罪了人客,不可能签得成合约,索xing豁出去,收拾文件,鞠躬,退出会议室。

    她深深失望。

    整个月不眠不休,换来这种结果,叫她难受。但,总算替自己及阿利出了一口乌气。

    她跑到附近小酒馆去喝上一杯解闷。

    座位上不知是谁遗留下一本过期的中文杂志,封面上半luǒ的女明星正诱惑地媚笑。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本来杏友无暇拜赞这种彩色小册子,可是来到八千里路以外的地方,不禁对之生了好感。

    她信手翻阅。

    目光落在一页彩照上,大字标题这样写:“周星祥王庆芳新婚之喜”。

    杏友发征。

    所喝的酒忽然在胃里发酵,她读到记者夸张地标榜周王两家的财势,接着详尽形容婚礼豪华的铺张。

    杏友看看杂志出版日期,在今年年头,刚好是她到处找工作的时分。

    杏友喝gān手上的酒。

    老好庄国枢太太并没有告诉她。

    是为她设想,一切已与她无关,知来作甚。

    照片上穿小礼服的周星祥愉快地微笑,同一般新郎没有什么不同。

    杏友合上杂志。

    她再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半晌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

    然后猛地想起来,喂,庄杏友,还没有下班,回罗夫制衣厂去继续苦gān呀,上帝待你不薄,那裹正是你的家。

    她站起来走出酒馆。

    抬头一看,鹅毛那样的大雪自天上飘下来,街道上已经积了一层雷白的天然糖霜。

    杏友微笑。

    呵秋去冬来,不知不觉,流年偷逝。

    群然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她已是跌倒爬起的高手!并不觉得尴尬。

    喘一口气,刚想扶看电灯柱起身,有人在她身边蹲下。

    “杏子。”

    是阿利罗夫。

    他用力拉起她,拍掉她身上的雪花,紧紧拥抱她。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我到处找你。”

    杏友到这个时候才征征落泪。

    “喝过酒了?”

    杏友点点头。

    “哭什么?”

    杏友不出声。

    阿利褐色眼睛里有十分喜悦,“有好消息告诉你呢,意大利人叫你骂得心服口服,已把计划书拿回去详加考虑。”

    杏友征征看看他。

    “不过他们也有一个条件:以后不同庄杏子开会,他们实在害怕。”

    杏友不禁破涕而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用动气落泪。”

    二人站在雪地里,眉膀与头顶都一片白。

    “来,回公司去,还有工夫需要过年前赶出来。”

    杏友点点头。

    离远看到Roth四个字母,那里,便是她的归宿。

第六章

    一个星期之后,米氏决定接纳罗夫作为伙伴。

    消息一下子传开,通行都知道了,若间老字号沉得住气,不贵可否,只装作看不见,小家子气一点的行家则妒忌不已。

    阿利感慨地同叔父说:“这三十年来第一次有意大利人看得起我们,应当大家庆幸,可是你看,同行如敌国,反而惹来一大堆闲言闲语。”

    “自家争气就是了。”

    “真是一盘散沙,根本不知团结就是力量。”

    杏友忽然笑了,“这是他们形容华人的惯用词。”

    约瑟罗夫劝道:“你赚到钱,自然有地位。”

    阿利说:“也只得这样想。”

    杏友赚到第一笔奖金,阿利劝她置地。

    “一定要有瓦遮头,方能谈及其它。”

    他陪她去找公寓房子。

    秘酱安妮诧异,“还不求婚?也是时候了。”

    阿利微笑。

    “别给她太多自由,抓紧她。”

    阿利答:“待她长胖一点再说。”

    “胖了就更多人喜欢。”

    “我有信心。”

    “是吗,那就好。”

    她也爱他,平时一声不响的瘦弱女,看见他被欺侮,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维护他。

    那一次真叫他感动落泪。

    他了解她,她甚至不会为自己辩护,为他却毫不犹疑。

    一定会娶她,但还不是时候。

    她搬离了周家替她租的公寓,自立门户。

    阿利让她成立一个独立部门,设计个人作品,招牌叫杏子坞。

    开始有外国杂志要访问庄杏友。

    “庄小姐,杏子坞的坞是什么意思?”

    “小小的。低洼的花chuáng。”

    “啊,多么美妙,那处种杏花吗?”

    “不错,杏子是我名字。”

    “你喜欢杏花?”

    “中文裹杏与幸同音,杏友,则是幸运之友。”

    “你觉得自己幸运吗?”

    杏友双目中忽然闪过极其寂寞的押色。阿利看在眼里,暗暗诧异。

    只听得她说:“是,我极其幸运。”但不似由衷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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