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海枯石烂_亦舒【完结】(26)

阅读记录


    可爱的周元立,他对我的感觉,像我对他一样吗?

    电话铃响了,我用不能以理智解释的温和声调说:“你好吗?”

    对方愕然,只得含笑答:“我很好,你呢?”

    声音完全陌生,我不禁问:“哪一位?”

    “是庄小姐吧,我们并没有见过面,我的名字叫阿利罗夫。”

    啊,都出现了。

    “庄小姐?”

    “是,我在这里。”

    “我想与你见个面。”

    “当然,我每天都有时间,请问你呢?”

    “好一位慡快的小姐,听说是位作家。”

    “见笑了。”

    “作品有兴趣译为英语吗?”

    我笑笑不出声,这是饵,方便他行事。

    “英语市场比较大。”

    “的确是,我在等伦敦的消息。”

    “现代女xing做事真有部署,绝不含糊,对,明早上午十时我到府上接你。”

    “一言为定。”

    他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他是谁,不用详加介绍。

    我收拾旁骛,坐在写字怡面前,努力工作。

    一经投入,思维倒也畅顺,一做就到深夜。

    累了,伸个懒腰,发觉大腿已经麻痹,连忙起来走几个圈子。

    这种职业,做到三十岁,已是半条人命。

    我倒在chuáng上,呼呼大睡。

    第一线日光she进室来,我惊醒,有约,需认真妆扮。

    立刻洗头沐浴并且取出见客服装。

    日间见客人最适合的服装便是白上衣及蓝长裤。

    当然,世上有一百种白上衣及一千种蓝长裤,挑好一点的牌子来穿自然不会错。

    正把湿发往后梳,门铃响起来。

    我赤足去开门。

    门外站着阿利罗夫,小个子,黑皮肤,鹰鼻,比我想象中有威严,他那种样子的人,青年也似中年,不过,其正中年了,仍是中年。

    “罗夫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是庄自修。”

    他的神qíng忽然有点呆滞,半晌,黯然说:“骤眼看,真会误会你是庄杏友,原来姑侄可以这样相像。”

    我不禁问:“真的酷似?”

    他点头,“尤其是脸上那一丝茫然。”

    我笑,“我刚睡醒,所以有点手足无措,不常常这样。”

    他端详我,“是,你调皮活泼得多。”

    他四周围打量一会,自在地坐下。

    “我做杯大大的黑咖啡给你。”

    “一定是杏子告诉你我喝这个。”

    “不错。”

    “杏子有病。”

    我难过得垂首,“是。”

    他又说:“你不高兴的时候像熬了她。”

    “她一直落落寡欢?”

    他颔首,“我出尽百宝,未能使她开颜。”

    “她现在心qíng不错。”

    我对阿利罗夫比较客气,诚意与他对话。

    当下他说:“那是因为她已与孩子团聚。”

    “罗夫先生,你找我何事?”

    他围顾环境:“没想到用中文写作也可以维持这样高生活水准。”

    “我比较幸运。”

    阿利忽然问我:“你可怕穷?”

    “怕,人一穷志即短,样子就丑。”

    “我也怕,可是,你会不会因此出卖灵魂?”

    我微笑:“绝不。”

    “你们这一代重视真我。”

    “罗夫先生,你约我见面,就是为看谈论灵魂与ròu体?”

    他终于讲出心中话:“自修,听说你在写杏子的故事?”

    “是。”

    “全部用真姓名?”

    “不,会用逸名。”

    “我可以看看原稿吗?”

    “我只得一个比较详细的大纲,许多细节,还需添加。”

    “如果你把原稿jiāo出,我可以介绍英文出版商给你。”

    我沉默。

    他们都想得到原稿,为什么?“你的著作如果全部译为英语,包装出售,是可住到法属利维拉,与王子公主来往。”

    我笑笑,“我也憧憬过这种豪华享乐生活,可是我得声明,故事里并无你营业秘密,也没有损害到你人格。”

    阿利隔一会儿才问:“她如何看我?”

    “她很尊重你。”

    “她可有爱我?”他伸长了脖子。

    我残酷地答:“不。”

    他颓然垂首,突现苍老之态。

    “罗夫先生,你的婚姻愉快否?”

    “尚可,我已经是外公了。”

    “呵,令千金早婚。”

    “由我一手促成,女子在社会打滚,无比心酸。”

    “你说得对。”

    “自修,请考虑我的建议。”

    “拙作哪里有什么价值。”

    他笑,“你的机智灵活,胜杏子百倍。”

    “我把这当作褒奖。”

    他当然也看到了客厅里的花,“善待你的追求者。”

    他站起来告辞。

    到了门口又再转过头来,“女子是否只有在危急时才会想到我这种男人?”

    我有点难过,端详他一会儿,“谁说的,像你这般有财有势的男士在都会里一站不知多少女子意乱qíng迷。”

    他嗤一声笑出来,过一刻才说:“你的小说一定相当jīng采。”

    我点头,“许多读者都如是说。”

    他伸手在我头顶扫几下,扰乱我的头发。

    我松一口气,关上大门。

    到了今天,他还想追寻他在杏子心目中地位,特地走这一趟。

    真希望也有人那样爱我一辈子,不管是谁都可以。

    心最静的时候,元立的电话来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桅子花?”

    “我有个朋友,看遍你的故事,对你的爱恶,了如指掌。”

    我想起来,“元立,你的祖母尚健在否?”

    “她已于去年辞世。”

    “你姑妈周星芝呢?”

    “她长居新加坡,与我们没有太多往来。”

    “童年时可有想念母亲?”

    “很遗憾,没有,我一直以为王女士是我妈妈。”

    “她很喜欢你?”

    “溺爱。”

    “你真幸运。”

    “我一早知道。”他笑。

    “杏友姑妈今天如何?”

    “我这就去看她。”

    我叮嘱说:“你在她面前,多提着我,那么她想起来便会叫我喝茶。”

    “我知道。”

    “喟,有人按铃,我得去看看是谁。”

    放下电话,去打开门,吓一跳,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我是谁,互相凝视半晌,在同一时间伸出手来紧紧握住。

    “山口。”

    “庄!”

    他约三十来岁,高大qiáng壮,身段统共不像东洋人,头发染成棕huáng色,十分时髦地穿著爬山装束,谈不上英俊,可是充满自信,有男子气慨。

    我先问:“见了面,有无失望?”

    “你漂亮极了,超乎我想象,对,你对我感觉如何?”

    “请进来说话。”

    他拖着一大只手挽行李入屋,四周围打量过,大声道:“哗,没想到你还这样富有。”

    “哪里哪里。”

    他诉苦:“所以对我们不啾不睬。”

    “你订了哪间酒店?”

    他自己到厨房找饮料,“中文写作酬劳可以提供这样妥善的生活吗?”

    “喂,你住哪里?”

    他喝一口矿泉水,“喂,你叫我来,当然是住你家。”

    我啼笑皆非,瞪住他。

    “你给我的照片,那不是你,你欺骗我。”

    我摊摊手,“照片中人比我标致。”

    “不,你好看得多。”

    “山口,我家极多人进出,你不会喜欢。”

    “我才不理你有多少男朋友,我们是手足。”

    “我没说过我有男友。”

    他忽然问:“那些小说,都是你写的吗?”

    “怎么样?”

    “你不像愿意苦苦笔耕的女子。”

    “这是褒是贬?”

    他在客房张望一下,捧出行李,往chuáng上一躺,“唔,舒服。”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