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节的都会_亦舒【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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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子,涵养工夫已经练得颇为到家,轻易不会看到他露出不愉快神qíng,这一次像是动了真气似的。

    常chūn当然对这件事一字不提。

    海青一整天都沉静。

    回到家,常chūn与来作客的妹妹说:“结婚四十年该是怎么样的感觉?”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四十年。”

    “当然,为了生活的四十年是不作数的,太像公务员生涯了。”

    “想象中那两个人已经化为一个人了。”

    “有一方如提前离去,岂非惨痛?”

    常夏笑,“所以说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你可想庆祝结婚四十周年?”

    “勉qiáng没有幸福。”

    常chūn说:“能够与一个人在一起四十年,那人想必有点好处。”

    常夏侧头想一想,“你也要有点好处。”

    “那自然,跳探戈需要两个人。”

    “现今世界这已是不大可能的事了,首先,要很早结婚,第二,要忍耐涵养工夫一流,还有,闲日要把自己放在最尾,要紧关头却又愿意挺身而出当pào灰,换句话说,要有牺牲jīng神。”

    常chūn笑。

    “你肯不肯?”

    “肯,但不是为人,是为自己。”

    “在今日,愉快地结婚十周年已是奇迹。”

    “你呢,你快乐吗?”常chūn问妹妹。

    “我并非不开心。”

    “孩子的笑脸总叫你心花怒放吧?”

    “那是我骨ròu,有什么事,一定先拖着孩子走。”

    结婚四十年!

    毋须结婚,只要能够同一个人相处四十年已经够好,不管他是合伙人抑或是亲妹子。

    送常夏出门时碰见林海青。

    他说:“对不起我没有预约。”

    常chūn知道他有心事要诉,便微笑说:“不要紧,我耳朵反正闲着。”

    常夏看林海青一眼,不作声。

    这种年轻男子最危险,一身紧张曲折的活力,搭上了如通电一样,浑身颤抖,许就变成焦炭,不过炭就炭吧,常夏又看看姐姐,常chūn可能需要燃烧。

    她走了之后,海青坐下。

    他浑身是汗,胸口一个湿V字,要一杯啤酒,边喝边斟酌该如何开口。

    其实常chūn可用三言两语代他说出心中疑惑,但是她一向好脾xing,只等当事人倾诉。

    海青终于说:“胡平姓胡,我姓林。”

    “废话。”

    “正如安康姓安,琪琪姓张。”

    常chūn笑笑。

    “我们的qíng况相同。”

    常chūn大大不以为然,“错,安康痛爱妈妈与妹妹。”

    林海青脸红。

    过一刻他说:“你早知道了。”

    “我还算敏感。”

    “家母想见我。”

    “为什么不去晋见?”

    “我恨她。”

    “幼稚。”

    “你不明白——”

    “幼稚!”

    林海青长叹一声,举起冰凉的啤酒一饮而尽。

    常chūn再给他斟一杯。

    “你并没有一双好耳朵。”他抗议。

    “对不起,你这论调,我不爱听。”

    “不是每个母亲都像你,常chūn。”

    “我有什么特别之处?你问安康,我一样打骂孩子,一样拿他们出气。”

    “可是你与他们同在。”

    “各人的环境不一样,你需有颗体谅之心,此刻你已成年,指日可望名成利就,为何斤斤计较?”

    林海青又喝尽了啤酒。

    “你要惩罚她,但同时也惩罚自己。”

    “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带一只无线电去制造音响。”

    林海青笑了。

    安康这时借故跑来两人之间坐着,咳嗽一声,翻阅杂志。

    “去,听你妹妹的话,去见你母亲,第一次坐五分钟,第二次坐十分钟,次数多了,自会习惯。”

    安康一听,非常放心,原来他们真的有话要说,而且,说的是正经事。

    林海青抗议:“说时容易做时难。”

    “当然,”常chūn说,“不然gān吗人人需要勇气。”

    “我会考虑。”

    “不要多想,提起尊腿,马上去。”

    “我不愿意轻易原谅她。”

    常chūn嘻哈一声,耻笑他:“你这个盲目斗气的人,赶快离开我的家。”

    “我还希望多喝一杯。”

    常chūn站起来,“安康,你招呼这位哥哥。”

    安康放下杂志,拿出半打罐头啤酒,怪同qíng他说:“喝个饱好了,怎么,同妈妈闹别扭?”

    海青愿意向小弟弟学习,“告诉我,安康,你如何同妈妈与妹妹和睦相处?”

    安康神气活现地答:“女人都是不讲理的呢,不要与她们讲原则讲道理。”

    海青一怔,“那么讲什么?”

    “讲迁就。”安康向他眨眨眼。

    海青说:“你长大了总要离开这个家。”

    “当然,可是我会时常约见母亲与妹妹。”

    “为什么?”

    “因为她俩是我至亲。”

    “不,因为令堂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常chūn出来,看见他俩,诧异地说:“海青,你还在这里?康儿,帮哥哥把脑袋拿到洗衣机里洗一洗,思想许会搞通。”

    海青站起来,无奈地说:“我告辞了。”

    安康送他到门口,告诉他:“男人要保护女人,男人要对女人好。”

    海青由衷地道谢:“你的忠告很有用。”

    常chūn探头问:“走了?”

    安康同母亲说:“也许他母亲真的令他生气。”

    常chūn叹口气,“可能,但是失去的童年已经永远失去,他已成年,变为大块头,不如原谅母亲,自己好过。”

    安康抬起头来,“妈妈,你会不会再结婚?”

    常chūn很肯定地说:“不会了。”

    “假使有好的对象呢?”安康蛮开通的。

    常chūn笑了。

    她有种熬出头的感觉,居然可以与孩子谈到自己婚嫁的问题。

    “今天到此为止。”

    过两日,常chūn问海青:“你回过家没有?”

    海青摇摇头。

    “牛!”

    胡平在另一角惆怅地笑。

    两道店终于打通了。

    常chūn同胡平说:“还不恭喜你哥哥大展鸿图。”

    胡平淡淡地笑,“他不一定承认我这个妹妹。”

    林海青冷笑,“我爸才生我一个。”

    常chūn连忙叉开话题,“多了一百尺地方,看上去气派像是大了一千尺。”她后悔多嘴,那是他们兄妹俩的家事,她凭什么不自量力想做鲁仲连。

    朱智良来看过,“装修得极有心思,把那位专家介绍给我如何,我正要搬家。”

    常chūn很乐意把胡平的卡片jiāo给朱智良,林海青在旁看着,虽不出声,眼神却露出宽慰的神qíng。

    他明明很关心妹妹。

    朱智良约胡平谈生意,把常chūn也叫了去。

    常chūn正想向胡平表示谢意,很乐意赴会。

    到了咖啡座,发觉朱女一个人坐在那里。

    “胡小姐呢?”

    朱女向另一边呶呶嘴,常chūn一瞄,看到胡平坐另一桌,她对面的女客却是熟人宋小钰。

    朱女笑说:“世界真细小是不是?”

    常chūn问:“她们是同学?”

    “不止那么简单。”

    常chūn不好意思探听人家的秘密,但也表示惊叹:“啊?”

    “刚才胡小姐见到宋小姐,竟叫她姐姐。”

    姐姐?常chūn抬起头来。

    急急用人脑计算机算了一下,哦,难道林海青与胡平的母亲嫁过三次?

    朱女说:“每个人的身世都是一个故事。”

    这时宋小钰也看见了她们,离远点点头。

    常chūn笑问朱女:“你说,这个都会是否人人都认识人人?”

    “有什么奇怪,地方那么小,人际关系那么复杂。”

    这时胡平回来了。

    她很大方地说:“原来你们认识我姐姐。”

    看见常chūn神色尴尬,便加一句:“我们是姻亲关系,家母最近同她父亲宋先生结婚。”

    常chūn至此才明白林海青不肯去见母亲的原因。

    先入为主,人们老以为母亲多半是白发布衣,孤苦零丁,望穿秋水等儿女返家救济的老妇,没想到许多女子做了好几次母亲之后仍可风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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